第174章 The Revolt 起义（27）

    拄着拐杖剑剩下那半截勉强能被称作“剑鞘”的部分，迪昂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态，他并不是体力很好的那种人。他吃力地挪动步子，想要重新在兰弗的面前落座。
    但在场的其他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拿下这家伙！把他给我扔出去！！！”
    托德勒斯一脚踢倒迪昂的椅子，怒而下令道。两名持着硕大钢棍的信众当即上去，一人一边把迪昂按倒，压着他的脑袋迫使他跪倒在地上。
    “见鬼，干什么？你们不能这么做！”
    迪昂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地抗议道，尽管他的挣扎似乎只是徒劳无功。
    “哼，为什么不能？”兰弗冷笑着反问道，“对你来说，我们教会的信条似乎毫无意义。当着圣弗拉斯提尔的面做出这等亵渎的行径，你还指望我们对你客气吗？”
    “因为我拯救了你们，不止一次。”迪昂毫不客气地朝那些黑脸的信众，还有那个肥胖的男人大声嚷嚷道，“这是你们欠我的，狗娘养的！”
    “呵，你救了我们？！”托德勒斯露出了极为不屑的嗤笑声，“哪一次不是你把威胁带进来的？他们说你是条毒蛇的时候我还不相信，那时候的我真是个蠢货。”
    “你现在也是个蠢货。”迪昂毫不留情面地骂道，又忿忿地转向兰弗，“所以，你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我身上？真不愧是你啊，兰弗，永远都是那么面面俱到。”
    “事实是，你把三名士兵带到我们极密的集会地点，让我们永远失去了七位同伴。”
    “所以我为你们永远地解决了这个麻烦，干净利落地，就像过去一样。”
    “干净？哈，擦擦自己脸上的血吧。”兰弗摇了摇头，抬手吩咐手下将一块手帕丢在他的面前，“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瘸子迪昂，这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只是你最喜欢的一种而已。你总觉得把自己的敌人从世界上抹掉，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但那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其中一名信徒松开了迪昂被制住的一只手，但迪昂没有拾起那手帕，只是抬起头，对兰弗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也没有变嘛，兰弗，总是这样坐在那里，假装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所有事情高谈阔论，假装宅心仁厚的样子劝说别人心向良善，对这个伪教会的信条虔诚不二。但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你是个伪善者，你们在场的各位都是！要阻止我这个孱弱瘸子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你们都无动于衷，因为你们都希望有人能这么做，只是不想由自己来做。你说我喜欢用这样的方法，那么你们就不喜欢吗？我给你们省了多少麻烦，也为你们扛下了所有的指责和不安，让你们能够心安理得。——见鬼，你们压根就不关心什么圣弗拉斯提尔的信条，只是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恪守规矩罢了！”
    “……”迪昂措辞严厉的指控让在场的那些黑脸信徒都无言以对，就连托德勒斯也闭上了嘴。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向教会的领袖投去了自己的目光。
    “如果不是我们始终恪守那些信条，像你这样的亵渎者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兰弗并没有因迪昂的指责有过片刻动容，他的脸皮可比看上去的还要厚的多，“持有着我们的秘密却还能被自由地允许游荡在帝国各地，一个被教会除名的人，这已经是我们对你的信任和仁慈了。如果我们照你那样做事情，那天你也没机会走出这个地方，而——”
    兰弗说着，向已然斑驳不堪的天使像摊了摊手。
    “——这就是你报答我们的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只不过是盗贼，在你们放弃那愚蠢的、虚构的信条之前，再不可能成就什么更伟大的东西。”迪昂反而出言讥讽道，“我只不过是亲身告诉你们，你们的方法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我的才能。”
    “那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吧？”
    托德勒斯出言威胁道，但却被兰弗立刻出手阻止了。
    “别中那家伙的圈套，托德勒斯。”兰弗告诫自己身旁的那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就像一位师长在训教自己的学生，尽管这位学生当今已经拥有了远比师长更响亮的名声。随即，兰弗又转过头，用仿佛一触即破的虚伪微笑面对着那条瘸腿的狐狸。
    “我承认，那时候你的确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你就不行。就像我说的，我们有很多别的办法，比如像我现在想做的那样，把你永远地囚禁在这里，免得你再生更多麻烦。”
    “如果关在地底下能保证我的安全的话，我自然心甘情愿。”迪昂耸了耸肩，说出的话仿佛别有深意，“你能保证这一点吗？我可是十分走投无路才会想着回到这里的。”
    “看来这次你还还真是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呢。”
    兰弗哼笑道，他当然不可能读不出迪昂话语里的威胁。
    “如今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兰弗。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帮我在人间消失。既然横竖都是死，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害怕什么吗？”
    兰弗满脸横肉的脸上那一刻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扭曲，但仅仅是一倏以后，他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如果我这次帮你这个忙，你保证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保证不会再涉足这片土地——”迪昂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保证道，“——就像我说的那样，人间消失。”
    “听起来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呢。”
    兰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极度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扬起萝卜一样粗的手指，那手指上像套环似的挤满了华丽的宝石戒指。
    “兄弟们，把夜宵都端上来吧。若不是在饭桌旁，我可没心情听完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
    纵然不情愿，教会的信众们还是把散发着油香的鲑鱼肉、用甘麦面粉和南瓜酱做的甜点和大粒的葡萄盛到了迪昂的面前。桌子的另一头，兰弗早就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动了，为了不弄脏手上的漂亮戒指，那些精致绚丽的戒指都被排成一行放在左右两旁，足足有十六枚——那些都是这位大盗过去最为自豪的战利品。
    也许是还有些顾虑，尽管肚子已经很饿了，迪昂还是没有马上动手，只是盯着那个出奇肥胖的男人。“你比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要臃肿了。”
    “最好再食物还新鲜的时候迅速地解决掉比较好。”兰弗片刻放下自己已经沾满油腻的双手，他从来都不喜欢刀叉，“这是第二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把你当作客人，怀着感激的心情享用吧。”
    一直侍候在兰弗身旁的托德勒斯也落了座，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心情享用夜宵：“好了吧迪昂，别再磨磨蹭蹭的——你想让我们为你做什么？”
    迪昂也不打算再卖关子了。
    “我正打算告诉你们——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逃往西方。”
    “西方？！你是说，穆尼安德特公国的地域吗？”
    “不，我要离开帝国的领土——”迪昂露出鲜有的认真表情，“——我要去那座全视尖塔。”
    “全视尖塔？！你是说，你要渡过大水潭？？！你是认真的吗？！”托德勒斯大吃一惊，而即便是疯狂地扫荡着面前食物的兰弗也再一次停下了手头的活计。
    “我不需要你们帮我渡过大水潭，到了那里我会自己想办法。我想要你们做的，只是帮我应付过帝国的守军，安然抵达帝国的西部边境，对于你们来说应该再容易不过。”
    出乎他的意料，兰弗却突然又大笑起来。
    “让我猜猜，迪昂——你不会是相信了那些‘理想国’的鬼话吧？”
    “什么？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过时的故事早已经不新鲜了。”兰弗连连摇着头，脸上的横肉也颇富有节律地晃动着，“早在几十年前，在你们甚至连你们爹爹卵子里的白汁都还不是的时候，我熟识的人就带领着队伍深入过大水潭，只为了搞明白那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在那里转了很久很久，最后也只找到一座普通的旧时代灯塔。虽然他们那时候没有见到点灯的人，但那里也和‘魔法支配下的梦想国度’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等一下……”迪昂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对方说服。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自己的行囊，那里本该放着在那时候说服了他的东西。
    “……见鬼，我把那块玻璃抵押给安谢洛普了！！”
    “不论你拿出来什么样的东西我都不会惊讶的。”兰弗耸了耸肩，将手上的油脂和水果的浆液仔细抹在搭在肩头的湿巾上，然后捻起了他放在桌上的其中一枚戒指，那上面镶嵌着一颗如大洋般深邃的紫钻石——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珠宝商都很少有人见过如此大颗且成色完美的有色钻石，“这块石头才是魔法，是主亲手雕刻出来的尤物，而圣弗拉斯提尔竟将它赐给了我。——你告诉我，我这一生要如何再对一块玻璃感到惊叹。”
    “是啊，你当然不可能会懂。”迪昂捂起了脸，当然了，兰弗这样一个对技术工艺一窍不通的人，哪怕看到了那样的东西也不会明白什么的，“……总之我需要你的帮助，不管后果如何我自己会承担，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我倒不担心这个，指不定哪天你就淹死在大水潭里了。”兰弗放下了那枚戒指，耸了耸肩，“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个赌徒，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赌到这个地步。”
    “一无所有的人若是没有决心，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这不是什么难做的选择。”
    “是呀，是呀……既然这样……”兰弗挑了挑眉，稍加思索之后又立刻皱起了眉头，“……不过，在这个时候要去到西方，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直接走水路不是很简单吗？沿着娜拉米河直往上游去，只需要在斯顿托克补给一次，我们就能进入穆尼安德特公国的地盘了。到了那里，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很多了。”
    “呵，你把事情想得太顺利了。”兰弗只是笑了笑，一边伸出拇指抹去紫莓的汁液在他嘴角留下的红迹，“你大概不知道吧，早在开战前霍恩纳同盟的商人们就已经包下了沿途所有城市的民用船只。如果你想坐船去斯顿托克的话，不如自己造一艘吧？”
    “什么？！！！”
    迪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如此，他们还买空了沿途城市这一季度大部分的粮食，大约是用来作为战时的储备吧。你应该也不难看出来，这座城市的实际辖理者已经被霍恩纳同盟收买了。如果你想要在法兰德特一次买足可供长途跋涉的补给，那应该是买不到的。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些秘贮存的粮食，但我们不可能把那些给你，否则帝国部队打过来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市民可就都玩完儿了。”兰弗摇了摇头，眉宇间充满了无奈，“你知道的，皇家狮鹫军团的强盗在抢粮食的时候可不会给你留剩下的。如果其他人都没有了储备，至少我们偷藏下来的粮食还能派上些用场——我可不想再一次见到人吃人的场面。”
    “见鬼，虽然知道这一次是霍恩纳同盟孤注一掷，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到这份上！该死该死该死！！！”
    迪昂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剑鞘，“唰”地站起来，大步大步地扑向已经被其他人堆在角落里的尸体。
    “唔噫，你这恶心的家伙在做什么？”托德勒斯皱起眉头，迪昂的迷惑行为令他作呕。
    “我在找有洛法里安那家伙身份证明的信件、物件或是什么的，什么都行！！”
    迪昂一边撕开伊达身上的衣物，一边拼命地在他身上翻找着。这家伙身上或许有一些能代表洛法里安家族权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能保证他作为洛法里安本人安插的内鬼，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会受到其他任何人的妨碍。
    “如果能有的话……如果能……”
    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地从帝国据守的城市那里获得补给了。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寻找，在伊达的身上都找不见那样的东西。
    无论他如何寻找，哪怕他把那家伙剥光。
    “见鬼，给我一把匕首，我要看看他是不是那时候吃进肚子里了。”
    “够了，你快让我吃不下东西了。”兰弗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烤野兔腿，一脸厌弃地看着他正进行着的辱尸行为，“如果你还敢在圣弗拉斯提尔面前干出那样的事情，我就不得不在他们三人之间给你留一个位置了。”
    “可恶！可恶啊！！！都到了这一步……那个狗娘养的洛法里安……”
    迪昂咬着牙，握紧拳头，恨恨地骂道。若不是那家伙，自己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如今他人也都杀了，却被困在法兰德特这个地方……
    而托德勒斯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看啊，你就暂时待在这个地方，和我们在一起吧，我看你也无处可去了。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想办法去那个什么‘理想国’吧……”
    “怎么可能等到战争结束？！如果让黎明之星军团抓到我，鬼知道那个天杀的洛法里安会用什么样的刑罚来折磨我！你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知道那家伙是个多么残暴的混球！！！”
    他有些暴躁地吼道，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腿上的旧伤痕，当堂被猛犬啃咬的可怖阴影还在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这只是圣弗拉斯提尔对你的报应而已。”但托德勒斯只是耸了耸肩，捶胸顿足的迪昂反倒让他心情舒畅起来，他从来都对这个男人喜欢不起来，“老实说我并不想帮你，但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只要你不再出卖我们，就算是黎明之星军团也找不到这里。如果你能忍受见不得光的生活的话，完全可以在这里安然躲到战争结束。”
    “别傻了！过去凭我自己都能找到这里，那个家伙不可能找不到的！”
    “所以我们早就弥补了那个疏漏，不用担心。现在的教会可是从未有过的隐蔽。”
    “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瘸子迪昂，反倒让我更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了。”兰弗也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即又兀自陷入了思考，“……啊……不过战争结束啊……这次或许还真说不好由谁来结束呢……”
    “您听说了吗？霍恩纳同盟的军队前天已经取得了大胜，几乎尽数歼灭了皇家狮鹫军团的一支主力，今天那帮科维尼人都在把酒庆祝呢！”
    “哦？竟然？！”兰弗挑了挑眉，表现出意外。
    “听说他们使用了一种不知从哪里运送来的新式武器，一种能喷射出火舌和黑色烟雾的武器，甚至能撕开帝国骑士的全装铠甲。”
    “啊，那样厉害的东西一定很贵吧？这次商会同盟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只是略显惊讶，兰弗仿佛像在谈论着和他们全然无关的事情。
    是的，他们并不在乎谁能赢。无论谁最终掌控了这个地区，对盗贼行会来说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然而，他们的话却让迪昂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嘿！！！”
    兰弗被毫无征兆却突然大叫起来的迪昂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迪昂的脸上的丧气表情已经一扫而空，“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可不想知道。”兰弗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他预感到了迪昂马上要说些糟糕的话。
    “——我们为什么不和那帮商人结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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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