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妄想

        一个有良知的人，若做了一件亏欠他人的事，事后大都会想着要将歉意传达给对方。
而既然开口说出“对不起”，肯定是自认亏欠对方多一点。
如果心中觉得对方其实也欠自己一声“对不起”，且依然想要计较清楚的，便没了特意道出歉意的必要。
总之，要么豁达地往事随风，只为当前所说之事致歉......要么，就将歉意和记恨一起埋在心底，各自心中有数便好。
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不会像眼前的尤劲这样，先支支吾吾道半天歉，转而忽然反问“你最对不起我的是哪件事”......
尤劲脑子有没有问题，小小很清楚。
脑子没问题的人，问出这种有问题的话，小小当然要翻脸。
“如你所讲，前面我道歉，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尤劲的尴尬脸，几乎有些腼腆，“顺便再回顾一下你最对不起我的对方，也是一样的目的。”
尤劲这种直接把“险恶用心”摊在台面上讲的路数，小小并不是没领教过。
因而，小小的怒意不但没激化，反而冷笑了起来：“我们，就不要打哑谜了。直接说你哪件事还在耿耿于怀的，我把刚刚那几十遍对不起还给你，就是了。”
迎着冷笑，尤劲的眼神愈加闪烁。
再问话时的样子，活像中学生表白般吞吞吐吐：“我......我的钱，到底被你......输了多少？”
小小一皱眉：“三......四十万样子......那笔帐，不是早就算清了么？”
尤劲依然闪烁的目光，渐渐开始主动寻找对视：“真的......只有三四十万？”
小小手一摊：“那你说多少？”
“钱是你输出去的，应该比我有数吧？”
“我有的数，就是三四十万。”
尤劲点点头：“你说的那一次，确实就是这点数。”
小小当即听出的话外音：“照你的意思，还不止那一次咯？”
“问你啊。”
言至此，尤劲脸上再无尴尬，只剩纠结。
并非，这份纠结，一看就不是为难，而是为了不要暴露审问的架势。
“你他妈的......”小小的眼睛慢慢瞪了起来，“不会是......连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我打麻将机输了问你拿个几十一百，也要跟我算一下总账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些。”
“那还有哪些？！”小小一吼，令得大堂中稀稀拉拉的食客都看了过来。
不喜欢成为这种焦点的尤劲，略带歉意地环视一圈，弄得旁人也不好意思继续看这边。
再看回小小时，尤劲的瞳孔越收越紧：“再往前呢？”
“怎么再往前法？！”不想再引来注视的小小，用一种压着嗓门的呼喝声发出反问。
尤劲的嘴角抽了几下，却不知怎么开口。
“说呀！”
面对逼问，尤劲姑且斟酌出一句：“往前......往前到，恍如隔世的时候。”
“恍如......隔世？”小小顿时显出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尤劲没说话，只用一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表情盯着小小。
“你这......什么版本？吟诗么？”
任由小小那看傻瓜的目光投来，尤劲就定定地盯了小小整整一分钟。
这般，自是为了看小小的反应。
假设小小确实知晓时间倒转过，必然就能听懂这些话。
而尤劲得到的实际反馈，却显然与期望的测试效果不同。
片刻后，尤劲兀自干笑出声。
是因他忽然觉得，即便问得直白些，被当成了神经病，又何妨？
在如今这无论如何都要逆转时间的关口，实在没必要再隐晦地步步试探。
毕竟，以小小的水平，若是一心想要装糊涂，并不容易看出破绽。
豁然间，尤劲重重叹了口气：“不妨讲讲，2008年，那一大笔货款，你是怎么输出去的？”
“2008......去年？我输你货款？还一大笔？”
尤劲继续以一副“你其实明白”的神色盯着小小：“很久以前的，那个2008年。”
“不管有多久，2008年，也不过是去年。”
“早到远远不止去年的2008......”说到这里，尤劲忽觉没必要在年份上绕下去，自己止住了话头。
而后，他开始似笑非笑：“我呢，一直很想问你......跨出大楼天台往下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小小的脸，明显抽了一下。
尤劲则接着问道：“最后人拍在地上，又是什么感觉？”
“听你的意思，我应该有过从大楼天台上跳下去的经历？”
尤劲没回话，表情不置可否。
小小阖眼沉吟：“联系上下文来理解，大体就是......我在2008年，输掉你一大笔货款，最后跳楼了。”
“还知道上下文之间有联系，不简单。”
“哪里不简单？”小小也跟着似笑非笑起来，“前因后果这么有逻辑性，当然联系得起来。”
“所以，这件完全符合逻辑的事情，你怎么看？”
“先不谈我怎么看......”小小挠挠头，“继续联系上下文来理解的话......这会，我是不是应该为了输掉你的一大笔钱，而道歉？”
“道歉就免了。”
“当然该免，我都跳楼了。”
看小小此时已然忍俊不禁的样子，尤劲自是不会把这话直接理解为承认了什么。
但他依然顺势接了话：“你跳楼，我能得到什么？”
“一顿豆腐饭。”
尤劲点点头：“一顿豆腐饭，对一个被掏空财产的人来讲，有意义么？”
“没有。”
“何况，我连豆腐饭都没吃到......”
小小忽一摆手：“何况，都2009年了，不管跳没跳过楼，我都坐在你面前。”
“所以，你想说，自己并不记得我讲的这些。”
“所以，要么是我失忆，要么是你有妄想症。”
尤劲咯咯笑了出来：“现在，先假设是你失忆，可以么？”
“随你假设。”
“好......假设刚刚讲的背景确实存在，让你做点补偿的权力，我有没有？”
“有，你让我再跳一次楼，我都该去跳。”
尤劲目光一凛：“为什么是......再跳一次？”
小小白眼一翻：“不是你在假设刚刚说的都有发生过么？”
尤劲随之轻笑：“那么，再假设成是我有妄想症，单方面认定是你欠我的......接下来，我想让你作出补偿，你肯不肯配合？”
“当然不肯。”小小全无犹豫，“都说了是妄想，我又怎么可能为这不存在的事情付出代价？”
尤劲的脸上，渐渐失去表情：“不存在这三个字，你再说......”
“你先等等......”小小打断了尤劲渐渐冰冷的话音，“关于妄想症的问题，我可以确定，你没有。就算满大街都是妄想症，你这样现实的人，都不会有。”
“我确实没有。”
小小泛起苦笑：“问题是，我也没有失忆......”
“不，你有失忆。”尤劲面色阴沉地将脸凑向了桌对面的小小，“或者，就是在装糊涂。”
小小的双手一下捂住了脸，且在脸上紧紧地搓了几下：“劲哥，这不好笑。”
“我笑了么？”
“管你笑不笑......”将手从脸上拿开后，小小终究失去了耐心，“我不知道你扯这荒诞一出算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
尤劲打断道：“荒不荒诞......”
“荒不荒诞，都到此为止。”小小反过来打断了尤劲。
尤劲则将前凑良久的上半身往后一仰，一字一顿地抛出句：“由不得你。”
小小翻了个长长的白眼，再看向对面时，看到的已是一副十分认真的威胁之色。
对视间，小小的脸上，逐渐显出了惧意。
“这......到底算是什么版本？”
“别装糊涂了......”尤劲稍稍收起厉色，接下来的语气，与目光一样凝重，“时间倒退过的事情，你知道，我也知道......”
小小猛一抬手，手掌几乎挡到了尤劲脸上：“我不知道。”
尤劲拨开面前的手，却看到小小的两眼，有些微红。
“劲哥，你他妈的......不要吓我......”再开口，小小的嗓音亦有点变调，“知道你最近糟心事情多......也早就叫你别天天闷在家里......”
停顿间，小小抬头做了一下深呼吸。
“没事的......”明显是费了些劲，他又勉强撑出个轻松表情，“到周末，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话头，戛然而止，然是为了掩饰悲意，而噤声。
尤劲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小小，右眼角轻轻地抽了一下......
紧接着，那眼角的抽搐，一帧比一帧剧烈......他的脸色，也变得一帧比一帧惨白。
小小这种反应，尤劲当然能够读懂。
虽说小小刚刚才说过尤劲不会有妄想症，可眼前话头......小小显然是认定他的劲哥郁郁寡欢地闷在家中，已经闷出病了。
面对两眼越来越红的小小，尤劲实在质疑不出“你还要装”。
僵化良久后，尤劲强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你......做梦的时候，总该梦到过......自己跳楼什么的......”
“对，都是梦！”小小似是找到了开解的好由头，显出几分欣慰，“全都是梦，你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
这宽慰话语，将尤劲脸上那强撑出来的笑意，吹得一丝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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