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香烟

        急救到场带走小黄后，尤荣和倪小芬，也匆匆赶回了24层。
楼道上，当看到换好衣服的尤劲从房门内走出时，尤荣不停地摇头嘟囔，恨声埋怨些“该要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之类的话。
倪小芬口中不停地跟民警重复“我儿子是不当心”之类的申辩，眼睛始终巴望着尤劲，就好像儿子是要被押去枪毙一般。
对于父母，尤劲心中自有大把抱歉和宽慰话语想说，然在此刻，直到被带进打开的电梯门之前，他嘴里只是反复强调：什么人都别找，就等在家里，等我朋友来了，全部交给他来处理。
幸而这钢筋水泥的大楼隔开了大量无关人等，使得尤劲被警察带走这一幕，并未弄得众人围观，也让颇为讲究邻里颜面的尤荣和倪小芬免去了这一道难堪。
到案后的尤劲，内心虽未对小黄抱有一丝歉意，可在询问过程中，他还是显得追悔不已。
这份追悔，亦非装腔。
据他的经验，综合今次事件的后果和性质，不予起诉基本不可能。
如果沟通协调得顺利，这桩案子的最终判法大几率是：拘役缓刑。
缓刑的考验期内，尤劲只要别再闹出什么花样，最终倒不至于真去吃皇粮。
也就是说，在作出合理赔偿后，尤劲本人基本还能维持原来的生活方式，但免不了留个犯下刑事案件的案底。
亏得他不是个典型的职场人，不用担心因这案底影响今后的就职求职。
但是，诸如后代难入公门这类后遗症，终究叫人头疼。
从这个事发周日的午后开始，尤劲一直蹲在派出所的留置室。
一人一间的留置室，尚算干净整洁，独处期间，他除了胡思乱想，什么也做不了。
直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被带了出来。
签手续时，尤劲只觉得有点奇怪......那些材料，不像是取保候审的流程......
也没多问，到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尤劲当然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泰山。
“辛苦了，泰山哥。”尤劲凑上前，习惯性地用肩膀撞了一下泰山的肩膀。
泰山似乎正在发呆，明明是注意到了尤劲的招呼，却并没有完全迎上目光......被撞了一下后，壮实许多的他，居然还有些踉跄。
尤劲伸手一揽泰山：“这是......为我奔波得心力交瘁了？”
“没......没什么心力交瘁......”泰山尴尬一笑，而后忽然呈上一脸歉意，“夜猫，我是凌晨两点刚回到淞海，昨天人还在泰国......”
“哦哟，晚一天无所谓......”尤劲豁达地加了把揽着泰山的力道，“派出所的空调够足，就是蚊子多了点。”
泰山“嗯”了一声，也不知在嗯什么。
这反应，让尤劲觉得有点奇怪。
就在尤劲心里的奇怪刚写到脸上时，泰山摸出车钥匙，解锁了不远处的车：“先送你回家吧......”
尤劲人跟着泰山往车边走，嘴里则问道：“对了，那个被我搞断腿的，你接触过没有。”
“没有。”答话间，泰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尤劲随之坐进副驾位：“现在几点？”
“两点出头。”
“后面有其它事要办么？”
“也......没什么。”
“没事的话......陪我去看望一下那个姓黄的。”
“有什么好看的。”
“跟他讲清楚，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想法太多......”尤劲嘿嘿一笑，“泰山哥这副凶神卖相往他病床边一站，我说的话，他会印象深刻点。”
“不用去......”泰山小声地应了一句。
“啊？”
“没必要去见他......他本人，我是没接触......”说话间，泰山将车开上了马路，“我上午去了他们那个叫什么堂的店铺，把事情都谈好了......
“什么意思......善后的事情，你找到他们公司谈的？”
“是。”
尤劲不免莫名：“二十一世纪了，单位还会来管这种事？”
“不管......”泰山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沉声接着道，“也得管。”
尤劲挠挠头：“你不会是，通过什么关系，给那个箴善堂施加了压力，来......”
“没找关系......我现在就是个小饭店的小老板，没有那么吓人的关系。”
“到底是......什么版本？”尤劲彻底糊涂了。
“先回去，回去再说吧。”自此，泰山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目光始终不再和尤劲发生接触。
如此反常的样子，令到尤劲深觉不对......可不管怎么试探，泰山最多“嗯”两声，再也没有成句的应答。
辖区派出所到自家楼下，车程当然很短。
待二人分别下车、进大楼、并走入电梯后，泰山忽然冒出句：“夜猫，有点心理准备......”
说这句话时，泰山并未看着尤劲，而他的语气，则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人能顺利地从派出所出来，虽说离结案还很远，但总是走过了一个初步的流程。
必然是帮忙处理了初步流程的泰山，依尤劲的印象，理当是故意摆一副“看你给我没事找事”的不满调调。
眼前，泰山不但没端架子，还显得很心虚......
尤劲的心，当时咯噔一下：“心理准备？”
“是24楼吧？”泰山装出好像不确定楼层的样子，强岔开话头。
尤劲直接按下了24：“话......说说清楚。”
泰山又“嗯”了一声，却没接着说。
电梯轿厢里，只听得到传动索轴的轻微噪音。
接连的反常，让疑惑渐变为不安，不安又随着此时静默，而化为了一股邪火。
“什么思想准备？准备什么？”再开口时，已是质问。
打开的电梯门，算是解了泰山的围。
尤劲不再盯着泰山，抬脚往门外跨。
偏偏，泰山又伸手在尤劲面前一挡：“夜猫......”
尤劲没好气地回过头，刚要问其到底什么意思......忽然钻入鼻腔的一股异味，令得尤劲嘴角一抽。
这是......香烛烟气？
和当年大多数淞海的普通工人家庭一样，尤劲的家中，未请任何需要供奉的神位。
就连祖父母的牌位，家中也未设，仅仅是在墙上挂着两张黑白照片，来寄托在世之人的思念。
所以，无论什么日子，家里都不该有香火气。
在尤劲的记忆里，家中唯一香烟缭绕的一次，便是父亲“曾经”的那回丧事期间。
念及此出，尤劲脸骤然一僵，他一把拨开泰山的阻拦跨出电梯......只看到楼道中父母那侧的房门，是完全开着的。
飘出这扇门的，不仅有袅袅香烟，还有人声......人声不大，却是一种很多人聚集时才有的低沉嘈杂。
派出所蹲了二十几小时的尤劲，尚且知道这会是周一。
工作日的下午，父母家里门户大开，还聚了不少人......这，未免太不正常。
这越来越多的异常之处，越来越像那场“曾经”的丧事。
走了两步，只闻到香火气愈发浓重......尤劲一时愣在了过道上，不敢再往前走。
回过头，望向跟出电梯的泰山，尤劲手指着父母家门方向，挤出个非常难看的微笑询问表情，意思显然是：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泰山并不言语，且直接避开了尤劲的目光，接着揽着尤劲，缓慢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门。
刚走到门口，尤劲就看到站在门里的一个男人。
此人，尤劲认识，且脱口叫了“小舅舅”......但是，尤劲这位小舅舅，只看到外甥的嘴在动，实未听到任何声音。
只因尤劲的嘴在跟着大脑指令向长辈打招呼的同时，眼睛则忽然看到了小舅舅手臂上的黑色挽幛。
其中讯息，顿时就闷住了尤劲的声带。
这位舅舅眼看外甥的脸在一秒内脱了血色，赶紧伸手一挽尤劲，就好像外甥会当场晕厥一般。
尤劲虽不至晕厥，却觉得视线中的一切，正在变得和那块挽幛一般黑蒙蒙......
一手搭着尤劲的胳膊，这位舅舅又回头叫了声“姐”......
客厅中开始注意到门口动向的一众亲戚，即纷纷发出“总算回来了”之类的躁动。
被挽着的胳膊，此刻传来轻轻的拉拽，尤劲知道这是舅舅要拉着他进去，便跟上了这股力道。
被挽着的尤劲，在众人眼中就如盲人一般，目光空洞，行走笨拙。
数秒后，倪小芬被另一个亲戚从卧室中搀扶出来，一看到儿子，她又把头回向了卧室内。
“老尤啊......儿子没事......回来了......回来看你了啊......”
这明明白白告慰亡者的话语，尤劲听得并不明白......是因倪小芬那早已哭哑的嗓音，让尤劲很是陌生。
直到循声望向倪小芬，一看到母亲腰间的白麻......脑袋骤然间嗡嗡欲裂的感觉，让尤劲猛地皱起了眉头，身边似有劝慰之声，他却全然听不清楚。
胳膊，这时又被牵了一下。
尤劲一个激灵，才将将听到身边舅舅一声“去看看你爸爸”......
同时，有两位亲戚靠到近前，一个将白麻往尤劲腰上扎，另一个则把挽幛别上了他的短袖口。
心再乱，到这份上，尤劲也终究明白到发生了什么。
却见他涣散良久的瞳孔，忽然紧紧地收成了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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