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孤独

        方元生这几年是否开心，根本无需尤劲去用心揣摩，实在是一目了然。
也就是02、03年间，数码相机市场忽然爆发的时期，方元生短暂兴奋过一阵。
只是，当时方元生借着兴致向尤劲提的一系列建议都没被采纳......再往后，方元生便是在索然无味中，静待独占权到期之日。
一向自认了然人心的尤劲，此时回顾这些年与方元生之间的相处，无法不摇头。
更让他叹息的，自是这门生意。
既不是品牌方，亦非真正意义上的总代，可这些年在经销商大会中，被人吹捧成“阪泰内地业务奠基人”时，尤劲未曾脸红过。
在这盘起家的生意上，尤劲谈不上殚精竭虑，却也是费尽心机。
数年的心血投入，哪怕是个游戏账号，都会叫人不忍割舍，何况是这盘能带来可观收益的生意。
兴盛时期，纵览一千多万的月销额、井然有序的价格体系与区域布局，并不怎么追求事业成就感的尤劲，都不免有些自我陶醉。
即便成功的起源是来自于他的“作弊”，但之后将生意规模和利润同时推向高峰的铁腕管控，亦确确实实倾注了他大量的精力、想法和执行力。
只因为没有善待一个本不讨厌的人，而毁了一盘自己悉心经营起来的生意，复盘起来心中的苦涩，让枯坐在办公椅上的尤劲眉头紧锁。
他只能强迫自己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彩赞的事务上，以避免心绪变得愈发郁闷。
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忽地作响，他扫了一眼，来电是个不在通讯录内、却极熟悉的号码。
上一年的除夕夜，铁心不再与小小有甚私交后，小小的名字，即被清理出尤劲的手机通讯录。
只是，脑中对这个号码的记忆、甚至看到这个号码来电时不自觉的欣然，是怎么也清理不去。
那夜之后，尤劲当真没再接起过小小的电话。
包括今年初，小小这边主动提出上缴一半利润至劲享的重要决定，都是由宋清雅之口，呈告尤劲。
细说网店与劲享的关系，本就是隶属性质，而运营人小小与主体法人尤劲，则像是饭店的主厨与老板。
无偿将场地和平台资源提供给小小，尤劲抽取一半利润本也理所应当。
但是，世上大多给予者与获取者之间，并非是理所应当，就会皆大欢喜。
若有给予者的付出从超额变回合理，拿惯了的获取者往往不但不会感恩之前的超量给予，反而会心生不满。
在网店流量不断增长的当下，小小能认清自己的“主厨”身份，合理拿捏得舍，虽难称高尚，仍实属可贵。
听到这种颇有小小个人风格的明智决定时，尤劲心头自是一暖。
都说利益是友情的坟墓，合作生意的挚友，确实很难逃过不欢而散的结局。
撇开小人不谈，就算是两个上道的人合作，也很难在付出和回报上实现完全的平衡。
大凡一方觉得自己的付出对应拿走的回报是刚刚好，而在另一方看来往往是差一点。
站在各自的角度，会有“差一点”的看法着实正常。
但是，这种“差一点”随着时日的发酵，很容易渐渐变成腐蚀双方情感的溶剂。
合作者之间想要长久融洽，至少须有一方能看淡这“差一点”。
而客观上稍占便宜的一方，也不能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当初尤劲无偿扶持小小经营这家网店，其实也并非一无所得。
开店之初，确实是尤劲利用独占阪泰货源的号召力，搭建起了这个拥有丰富线下支持的平台。
但到了近两年，已然是网店越来越大的流量与客户资源，反过来在巩固线下合作商与劲享之间的紧密关系。
尤其是在阪泰的独占权到期之后，如果不是因为拆不散手握网店资源的尤劲与他手里的合作商，昏了头的方元生早就用断货来敲打尤劲了。
然而按着现在阪泰的行情，如果让劲享的这班合作商二选一：是放弃与劲享的网店合作，还是放弃经销阪泰......
方元生很清楚，劲享的合作商们十有八九会选择割舍阪泰。
可以说，正是劲享网店如今的能量，才能让尤劲放手与方元生斗。
斗到白热化时，方元生只怕自己还没断尤劲的货，尤劲反倒首先挟持身后的一众合作商同时放弃阪泰。
到了那样的局面，阪泰内地业务就彻底崩盘了。虽说不至于无法挽救，但至少会有三五个月的抢救期，让方元生无从向总部交代。
另一方面，KASS配件能有如今二三百万的月销量，同样也依赖于网店的资源倾向。
网店能有如今的影响力，的确得益于市场大势与尤劲的造势行为，而小小这些年的成功运营，同样至关重要。
尽管在外人看来，尤劲这造店给人开的行为，是吃亏的傻事。
可在切实受益于网店、且在近几年并未为网店投入任何精力的尤劲眼里，自己就算是吃亏，也顶多是“差一点”。
如今，小小主动让出一半利润，这“差一点”，当然不复存在。
但在欣慰之余，尤劲仍旧没有表现出与小小修复关系的意图。
是因他拒之千里的，本就不是这个通情达理的小小，而是那个一旦输红眼，什么都会抛之脑后的烂赌鬼。
要尤劲去相信一个烂赌鬼永远不会再陷进去，太难了。
所以直到现在，尤劲还是在尽量避免与小小的交集。
有主动想要交代的事情，尤劲总是通过宋清雅去转达......偶有小小来电，尤劲则是当即挂断，再等着宋清雅的来电显示出现。
然在此时此刻，又一次看到小小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尤劲忽然有了种很想接起来的冲动。
冲动，不足以冲散他“不与赌鬼来往”的理智，可终归让他的理智动摇了。
让他产生这冲动的，是孤独。
先前反省自己与方元生的相处之道时，一同接受自省的，还有他重来之后这些年来与大多数人的相处之道。
相较重来之前，尤劲现时常来常往的人少了许多。
他的交往洁癖，并非是重来之后才形成，却在此番被他彻底贯彻。
好比姜耀琦这样的人，尤劲在重来之前同样厌恶，但不至于在聚会场合当众发难。
光是将厌恶者排斥出生活倒也罢了，顶多就是造出一些难堪场面而已……问题是，“朋友”的门槛，也被重来之后的尤劲拔得太高。
什么蹭吃蹭喝的、别有所图的人，只要于尤劲而言不是值得互相利用的，全部被他挡在门外，连面子上的朋友假象都懒得维持。
现今地位的他，本也不缺可以把酒言欢的人。只是在把酒间，心中究竟“欢”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毕竟在尤劲眼里，不厌恶、不功利、还要谈得来的人，当真很少......少到非要严格筛选的话，其实只有小小一个。
故而在断了与小小的交集之后，孤独感便会时不时地侵扰尤劲一度。
尤其是在怀有反省之心的此时，孤独感自然更甚。
终究，他还是没有按下接听键，而是任由手机铃声从音乐的主歌一直响到副歌。
叹息一声，刚刚放低屏显变为“1个未接来电”的手机，他又听到一声短信提示音。
一看发件人，还是小小。
尤劲皱皱眉，点开了短信，看了一眼，目光立时直了：外婆没了，在家里。
他只觉得一阵耳鸣忽地袭来，嗡嗡声就像是一股干扰波，在阻止他的大脑去理解“没了”是什么意思……
可惜，这两个字，实在不需要费脑解读。
重来之前尤荣发病于家中，120来了之后稍作查看，急救人员最终宣告噩耗时用的就是这两个字：没了。
耳鸣还在持续，实已读懂噩耗的尤劲，胸腔开始剧烈翻滚。
下一秒，他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他透不过气。
他无意识地在自己脖子上抓了几下，而后三指一下抠进衬衣领圈，再用力往外一扯，直接扯掉了最靠上的两粒扣子。
扼喉感，是缓解了少许......可呼吸稍一顺畅，一股腌人的酸楚，就直从心口往上涌。
尤劲赶紧起身，埋头直冲洗手间......刚躲进一间隔间，强忍的泪水便肆意奔涌。
自从断了和小小的交往，尤劲便没去过小小家，自然也就没有再见过小小的外婆。
虽说并非血亲，交集也不算漫长，可小小的外婆，算是尤劲印象尚存的长辈之中，最令他暖心的人。
寄住小小家的那阵，劳累一天到家，老人嘘寒问暖时带来的阵阵亲切和舒缓感，尤劲在父母身上都未体会到过。
这一年多未见，尤劲不是不想念，可他只怕见了老人，老人又会将他的手和小小攥在一起。
患得患失间，却是永别......追悔莫及中，他只有紧咬牙关，才未有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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