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砂石

        美编部的一班女生，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她们有人掩着嘴，有人已经双目微红。
平时打起即时战略游戏来，冯晓的双手利落得如同钢琴前的郎朗，可他在此时，已然数次因手在发颤而没能成功点击刷新。
这莫名紧张的气氛，让尤劲有些不适......调侃这些人几句轻松一下的话语，他都打好了腹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蓦然间，他开始自惭形秽。
重来之后，他自问不算懈怠......可相对于付出，他的回报过于超然。近几年，几乎每一步的成功跃进，都是源自于他作弊式的先见之明，而非义无反顾的投入。
尤劲回想自己拿到阪泰数码品线独占权的时候，心中那份狂喜，或是犹胜于现在面前这些人。
但同样是激动，他却更像是个设下陷阱的猎手，为猎物落网而激动。与这些人的激动相比，他觉得自己那时的心情，只能称作是窃喜。
因为他这个猎手，是个知道猎物必经之路的猎手，而面前这些人在作出努力时，未知前路。
又或者说，他是个赌徒，摆着必胜作弊局的赌徒......一个只要不出意外就能稳赢的人，又怎配享受得到寻常玩家拿到致胜点数时的心跳感呢？
这种十分耕耘一分收获，却依然欢欣不已的心情，于他来讲太过遥远，遥远到或要追溯至重来之前的二十来岁。
在那之后，他渐渐变得工于心计，变得计较得失，亦变得不再懂得享受全情投入时的快感。
尤其是在重来之后，有了作弊的资本开始，他便彻底忘记了耕耘者的心情。
不过，身边“三绝”此时表现出来的状态，稍稍冲淡了尤劲心中的杂陈五味。
张天硕或是不知道该怎样配合身边的气氛，索性很早就低下了头，以回避旁人的目光......可头低着低着，显然来了睡意，故而这会刻意瞪眼的张天硕，一看就是正在硬扛着别让眼皮垂下。
涂文海的样子，则像是个误入陌生人灵堂并被逝者家属挽住的人......他似是想憨笑，又似是觉得不合适，神情局促而尴尬。
田源倒是和身边其他人很有共鸣，可他的共鸣太过强烈，强烈到失了真。就见他绷着如同便秘似的表情紧盯投影数据，每每有新增销量，他都会挥舞一下攥紧的拳头，还会不轻不响地哼一句类似于“哦耶”的短语，仿佛下注的球队进了球。
从田源对彩赞的感情，再到其至今付出的努力，尤劲着实想不出此人为何激动成这样......所以，这表演在尤劲眼中，便充满了喜感。
涂文海与张天硕的表现，亦有些好笑，这让尤劲不敢去看他们，以免笑出声来坏了气氛。
于是，尤劲又恢复了自我检讨的状态......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无谓慨叹，正是他最讨厌的无病呻吟。
每每在媒体听到富豪们说“我宁可不要现在的拥有的一切......也要......”，尤劲总是会嗤笑他们在鬼扯。
此时此刻，他才感悟到这并非纯粹的鬼扯......人无论得到了多少，亦不会断绝对错过点滴的惘然若失。
但是，不管是那些富豪，抑或此时的尤劲，在他们长吁短叹时，若真叫他们放弃如今所有，去换回错过的些许......打死他们，都不会愿意。
无论如何，尤劲时至今日已拥有的，本都是他想要的，而近几年的生活状态，亦是他所喜欢。
舒舒服服的几年中，波澜不惊地获得了令人满足的成果，回过头来羡慕身边这些投入产出比低自己许多的人，羡慕他们的耕耘快感，岂不是太过矫情？
姑且算是完成了自我开解，还令尤劲在意的，是过份平静的李凝思。
会议室的这场“集会”，是李凝思发起，可整整一个多小时中，李凝思脸上除了浮于浅表的淡然微笑，未有任何波动。
这层浅笑，于尤劲来讲并不陌生，这是李凝思在隐藏其它情绪时的特有表情。
尤劲不解的是，倘若女孩此时亦感欣喜......在这个氛围下，她何必掩饰？
疑惑间，李凝思忽然开口了：“大家继续留在会议室关注我们的首批产品销售情况，手头有其它事情的人，也可以先去忙......尤部长，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有事和你说。”
听到李凝思发话，设计和技术人员，并没有一个愿意离开。
尤劲干咳一声：“产品部的同事，既然已经知道什么样的产品可以为彩赞带来收益，就请到工位上去摸索一下如何推出更多的类似产品......”
话未说完，李凝思催道：“尤部长，快点。”
跟着到了总经理室门口，李凝思罕见地抢着拉开门，作出一个请尤劲先入内的动作。
尤劲虽觉得古怪，却还是顺着女孩的指示跨进了门......女孩则紧跟着尤劲的步子，进了办公室便带上了门。
听到背后的门已关上，尤劲本想问问什么意思......还未开口，他就被李凝思从后紧紧抱住。
尤劲立时假正经地来了句：“上班时间，注意点。”
可箍在背后的女孩，骤然间泣不成声。
这一刻，尤劲明白了女孩先前在会议室中为何一直用浅笑来压抑情绪......并非那情绪不应景，而是太过强烈。
初次收获的喜悦心情，作为创始人的李凝思，激动当然会远胜于其他参与者。
只因那一笔笔进账在尤劲眼中过于微薄，故而先前在会议室中，尤劲很难和旁人的欣喜有所共鸣。
但此时感受着背后那副柔软躯体的阵阵颤动，尤劲的心弦终被真正触动。
无论他在事业上如何“不思进取”，可让背后的那个女孩欢心，亦是他所追求的小富即安之中，一块不可或缺的拼图。
此时所拥有的，的确已让前路于尤劲眼中一片光明，可女孩埋在心底对他的期望，一直像是一颗细小的砂石埋在眼皮之下，让尤劲时不时地一阵难受。
又要过得顺自己意，又要让女孩称心，一直以来在尤劲看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可在此时此刻，感受着体味着女孩前所未有的喜极而泣，他的固步自封已然动摇。
动摇了，就会想尝试。
幸而劲享的营收累积已足够尤劲实现他自己的想要的生活，这一切，可以成为他大胆尝试的后路。
那些仅此一路的人，都义无返顾地全情投入，自问后路坚实的尤劲，实在没有太多抗拒另一种挑战的理由。
这种“重新做人”似的澎湃心绪，让尤劲只想一把将李凝思拥入怀中，共鸣于良好开端的欣喜当中。
只是，背后的女孩箍得太紧，紧到绝对不是温柔的动作可以挣开。
尤劲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脚步挪向了李凝思的办公桌。
背后的李凝思，显然只想静静留在原地......怎奈尤劲想往前走，李凝思又怎么拖得住，她就像耕牛背后的犁一般，被尤劲拖到了办公桌前。
而后，尤劲从桌上拿起一张A4纸，作了个类似于拿不求人挠背的动作，用那张纸往自己背后探......
李凝思的脸，正埋在尤劲背上，这会有张纸从额头往下塞，纸边在额头上蹭啊蹭的，让她不明白尤劲是什么意思。
而当女孩的脸稍稍一让，那张纸便继续下探，直接隔在了她的脸与尤劲的后背之间。
“你......干什么？”
“听你哭得鼻子呼哧呼哧的，我担心鼻涕弄到衣服上，挡一挡。”
听到尤劲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不应景的话，李凝思自是气得松开两手，想要狠狠地拍打尤劲......可她手一松，尤劲便猛然转身，牢牢地将其环抱在了胸前。
依然想打尤劲几下的女孩，被抱得连小臂都甩不开，使不上力地打了几下之后，她气呼呼地说了句：“现在我的鼻子还是呼哧呼哧的，怕弄脏衣服就放开我......”
“不弄脏后背就好，我的背影，更加吸引人注意。”
尤劲的背影确实很好看，如果再高个几公分，他的背影就像橱窗中的男士人偶一般完美。
这一点，连李凝思都从未否认：“是啊是啊，正面泛泛的人，只能卖弄背影了。”
尤劲稍稍低头，将嘴凑到女孩耳边：“从今开始，我也想要多看看你的背影。”
“神经，我又不像你......我的正面嘛……”说到这里，女孩嘿嘿一笑。
尤劲的话音，却没了暧昧：“我是想......从此以后，紧紧地跟在你身后，尽我所能地支持你。”
“你说什么？”李凝思愣了一下。
“我是说......”尤劲显然有些不善于表达此时的想表达的，“我也不知该怎么讲......至今在你所走的路上，我的陪伴，仅仅是为了陪伴你......”
“现在，终于想要和我一起欣赏沿路风光了？”
“是啊，欣赏一下你的春光......”
“春光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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