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郁结

        维护好自己和周老板的关系——在第一百货站住脚——等到阪泰入驻——逼得方元生交盘——对周老板假称合开赌博机厅，以挪用生意款......
一步步棋，每一步都不是临时起意。这是尤劲自回到1999年7月底的那一天开始，几天内就盘算好的事业起步计划。
一度，尤劲觉得自己一步步都处理得很完美，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在第一步的处理上，就出了纰漏。
偏偏这个纰漏，是无可挽回的。
某一件事没处理好，往往还能补救，但他没处理好的，是自身的角色塑造。眼下已经塑造出一个饱满的角色形象了，再要去改，只会让角色分裂，而变得更不可信。
心知周老板这条“财路”已断，今夜走出RJ的尤劲，形同枯槁。
此刻，他的内心和神情一样茫然。
他只能茫然，他根本想不到第二条可以解决十万保证金的路子。
即便身边亲戚圈的层次高一点，在2000年的时候，也没人会把十万块交给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去做生意。
朋友？此时关系够近的，也就小小和李凝思。
这两位，还都是学生，让他们去说服家里人拿出十万资助一个“老同学”，实属强人所难。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
之后的几天，尤其是在商场上班的时间，尤劲着实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不愿在方元生面前表现出茫然，只能强打精神。
每每在方元生试探“保证金没问题吗”之时，尤劲只好故作风轻云淡地回一句“快了”。
他还在逞强，只因他实在不甘心。
他开始不停地对自己说，凭着现有的“先见之明”，会有很多发迹的机会......但是，他就像个刚刚因失误而打坏一手好牌的赌徒，在再次拿到一把好牌之前，他根本无法从懊恼中走出来。
何况，哪来那么多拿到好牌的机会？
尤劲之所以在之前把未来的希望全寄托在这门生意上，正是因为他在走过一遍的十几年事业之路上，根本就没发现过比计划中那条更适合自己的财路。
他当然知道房地产、互联网这些行业，今后会大热......只是，门槛太高了。
尤劲既没根基，又不是一个肯长期跟在大佬身后做孙子的人，想要涉足门槛高的行业，他并没有必然的成功把握。
他如今的理想，就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万无一失地走出一条谈不上宽阔、却足够平稳的成功之路，再和所爱之人去分享成果。
太没挑战性？他理想的重心，本就不在挑战的过程，而是小胜后的享受。
这下可好，走进熟悉领域的钥匙，弄丢了......
除了商场上班时的强颜欢笑，在小小家，在自己家，尤劲身上那股近乎万念俱灰般的丧气感，谁都感觉得到。
这一天，尤荣忍不住问起回家吃饭的儿子：“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尤劲只好打哈哈：“没什么，店里生意不好。”
“你一个人生意不好，还是大家生意都不好？”
“都不好。”
“快到五一了，还会所有人都生意不好？”
尤劲没好气地回道：“你是不是要带着我去店里证实一下，然后用事实让我承认只有我生意不好，再要求我好好从自身找原因呢？”
倪小芬一拍桌子：“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而后，尤荣讪讪道：“要是大家生意都不好，你急什么。只要平时踏实卖力点，等转成正式工了，国营商场生意好不好，都是旱涝保收的......”
尤劲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呢。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如果和父母明说自己做生意的计划受阻，不但不可能得到帮助，还会换来许多类似“异想天开”、“还不会走就想飞”之类的嘲讽。
尤劲不是不想与人倾诉此时的低落，可他唯一想倾诉的对象李凝思，偏偏是不希望他走这条路的。
尤劲很明白，若是此时对李凝思说，自己的原计划黄了......李凝思必然会给予宽慰，却也会顺势规劝他早些断了做个经销商的念头，去找寻更高的目标。
因此，终究不甘心放弃自己计划的尤劲，并未向李凝思提及此事。
在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同样休息的尤劲和小小，都在赖床。
其实，尤劲根本睡不着，他只是像只鸵鸟一样，想用枕头被子，去回避糟糕的现实。
睡在床上的小小，已是一场回笼觉后再度醒来。
他听不到打地铺的尤劲那种睡着时才有的均匀呼吸，便知尤劲醒着......事实上，最近小小自己清醒的时候，几乎就没怎么听到过尤劲安然睡着的声音。
于是，小小又问了一遍已问了多次，却一直没得到回应的问题：“劲哥，你这几天怎么了？”
尤劲一直不和小小谈及生意的事，自有他的理由。
在这重来之后，本想着远离小小的尤劲，却阴差阳错地与小小比重来之前走得更近。
毕竟在重来之前的1999年到2000年，尤劲尚未有勇气从家中搬出去，那时他与小小之间，最多算是经常联系。
当初那样，和现如今天天晚上睡在一个屋子的热络相比，亲密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只是，在和小小的交往中，尤劲恪守了一条底线：不谈生意。
他觉得，只要把小小排除在自己的事业之外，今后就不可能被小小坑到。排除掉这个隐患，小小便是个完全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
而且，尤劲也十分清楚小小对他的依附，他自认只要对其说出明确的未来打算，小小必然会表现出强烈的追随意愿。
拒绝一个挚友的共事愿望，总是一件难受的事。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隔离在事外。
可事到如今，事情基本已经黄了。尤劲是没放弃，但他知道这与其说是不放弃，不如说是不承认。
黄了的事情，还何必将小小隔离在外？
况且，他确实需要一个倾听者，来排遣郁结。
于是在这个上午，尤劲就静静地躺着，缓缓地将自己近几个月在这盘计划中做的所有动作，全都告诉了小小。
他说的极其详细，详细到在每一步的处理上，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叙述时的语气，时而死气沉沉、时而嘲讽，哪怕说到本应该得意的片段，话中都不带任何正面情绪。
而小小的表现，却非一个好的倾听者。
自始至终，他都没和尤劲有过一丝互动，仅仅是用每隔一段时间的一声轻咳，来告诉尤劲他并没有听睡着。
只不过，尤劲已然不在乎倾听者的反应。
就算倾听者投以最真挚的宽慰鼓励，也不能让他真正振作，反而会逼他作出“我不沮丧”的样子，来迎合倾听者......累不累啊......
失败的现实板上钉钉，除了能够扭转现实的援助，任何宽心话，不过是徒添失败的气氛罢了。
像现在这样，机械地讲述，被机械地倾听，恰到好处。
而在这一场倾诉过后，小小也像是被尤劲的低落情绪感染了一般，久久不语。
这种反应，尤劲亦能理解。
上午那如同读悼词一般的讲述过后，平日油头滑脑的小小或是在以类似于默哀的情绪表露，来表露自己的遗憾。
这低落的沉默，亦是种温柔的宽慰。
但是，两个人的低落，所产生的双重压抑，让尤劲更不自在。
所以在午饭过后，阳台上的饭后烟时，尤劲率先挤出了一丝笑来打破沉默：“你又是怎么了？”
“你都没怎么，我还能怎么了？”小小叹了口气。
尤劲继续挤着笑，捣了小小的肩膀一下，同时转脸看向了同靠在阳台护栏上的小小：“你觉得我该怎么......”
可当他看到小小的侧脸时，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一行眼泪，正在从小小的眼角滑落。
待尤劲皱着眉头想问问到底什么意思时，小小扭头离开了阳台，并径直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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