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普通

        1999年的淞海，人口比2018年少得多。
可要说愿意在节庆期间晃荡于闹市街头的人，绝对是当年多得多。
那时的少年们，即便囊中羞涩到购不了物、去不起娱乐场所，也会在诸如国庆元旦之夜纠集成群，手中挥舞着巨大的充气锤子，满街狂欢。
其实在当初，尤劲很不屑于这种漫无目的的狂欢方式。
可再重回此境，他又有些乐在其中。
说到底，一场经历是否有趣，往往不在于这趟经历的内容，而取决于同谁一起经历。
尤劲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被陌生人用充气锤砸得当场翻脸，而后大打出手过。
可在今天，两人从KTV走上人潮涌动的步行街没多久，手上便都多了一件兵器。
扛在尤劲肩头的，是一支将近一米五的黑色棒球棍，李凝思的手里，则是一把粉红色的小锤。
毕竟李凝思这样的漂亮姑娘，比尤劲更容易挨锤，不买两样兵器防身，实在被动。
那些喜欢去锤陌生人的，并非都是善意，但今夜的尤劲并不讨厌他们。
此时，又有一队刚刚擦肩而过的小子，忽然回转身，从背后对着李凝思一阵猛锤。
在李凝思的尖叫中，尤劲一把将她搂进怀内，他用着手里的兵器和自己的身体，作出很是狼狈的样子，替李凝思挡下了那些攻击。
锤得最猛的那个小子，眼睛正紧盯着李凝思短裙与长靴间露出的那段优美曲线，尤劲却一点没有一脚将其踹翻的冲动。
谁叫那让人眼馋的姑娘在自己怀中呢？
尤劲只盼他们锤得更猛些，好使得吓坏了的李凝思，也能牢牢地抱紧自己。
走出东西向的步行街，抡充气玩具的人几乎没有了，再走过一段南北向的人行道，便能去到大屏幕下。
这一段人行道很窄，最多能让四个人并肩走，在这个夜晚，就更显得拥挤了。
两人虽未牵手前行，可已是双肩紧贴。
人潮流动得很是缓慢，明明离大屏幕下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却要走很久。
“你怎么没话了？”李凝思忽然问道。
尤劲没有转脸，声音还是很轻松：“我想说的，都是欺负你的话，现在人多，给你留点面子。”
李凝思嗤笑：“毛病！”
片刻后，李凝思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不是倒计时么？”
“我是问，你今后的打算。”
尤劲一皱眉：“具体些？”
“学业啦，事业啦。”
听到是问这个，尤劲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我有想做的事业，只是在等待时机到来。”
“哦？说来听听。”
“做某个相机品牌的代理商。”
“然后呢？”
“然后？”尤劲一愣，“然后就好好做咯。”
“就这样？”
尤劲笑了起来：“怎么，好像我说的事业理想，在你听来像是准备摆个葱姜摊一样不起眼？”
“对你来说，这点追求，也许就像摆个葱姜摊一样普通......”
“我这点追求，或许是不够远大，但它足够让我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而且，也好让我有充裕的时间，去陪伴想陪伴的人......普通？普通点，也没什么不好吧？”
“是没什么不好......”李凝思叹了口气，“可是我不喜欢。”
“思思不喜欢，那就头疼了。”尤劲来了个很做作的惶恐表情，“难道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喜欢吗？”
李凝思不屑地瞟了尤劲一眼，随即忽然认真道：“如果有呢？”
尤劲勾了勾嘴角：“我问的不是做一件让你喜欢的事，而是......”
说到这里，尤劲没有往下说，而是一脸坏笑地望着李凝思。
他以为李凝思一定会狠狠白他一眼，不曾想......李凝思居然接下了他的话：“而是喜欢你这个人，是不是？”
话到此处，尤劲也认真地凝望了李凝思一会，随即轻笑道：“难不成，你现在......并不喜欢我这个人？”
他的声音，轻快而玩笑，可看向女孩的眼神充满了炽热。
李凝思被逼视得低下了头：“可我不喜欢你对将来的规划。”
尤劲立时抬起一手，招在了耳畔作倾听状：“凭我的理解能力，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承认了喜欢我这个人？”
李凝思板起了脸：“可我不喜欢......”
难以名状的狂喜，漫溢在了尤劲全身，他一把搂住了李凝思：“你不喜欢的那些，现在看不见摸不着，而你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李凝思恼怒地挣开了尤劲的臂弯：“我说的，你是不是听不懂？！”
她说得很大声，以至于走在前面的人，都回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看着李凝思确实在生气的脸，尤劲完全呆住了，直到身后响起“走起来”的催促，两人才重新跟着人群移动起来。
良久之后，尤劲讪笑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真的在和我谈人生理想。”
“是啊，你最好一直谈些可以欺负我的话题。”李凝思冷冷回了句。
这话让尤劲有点想笑，可看着李凝思认真的生气样子，他终究没笑出来：“好，那就请思思讲讲，我要如何立志，才能做一个你喜欢的人。”
“你没有去读高复班吧？”
尤劲当然没读高复班，毕竟他对想做的生意已然太过清楚，不需要再有其他理论帮助。
如果李凝思先前笼统的话题还让尤劲有些敷衍之意的话，那“高复班”这种具体所指，就让尤劲敷衍不下去了：“没有。”
李凝思摇摇头：“现在报，也来不及了，明年......”
“思思，你是在看不起我的学历问题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可惜。”
“可惜？”
“当然可惜！你这么聪明的人，现在就想着放弃学业，去做一摊格局有限的生意，难道不可惜吗？”
“我想做的生意，格局的确有限，但能换来的回报，也足够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大多数人都羡慕的生活了。”
“你就满足于此了？”
“为什么不满足？”尤劲忽然觉得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便强笑道，“思思，你怎么了？”
“劲劲，你怎么了？”
尤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叫我劲劲？”
“你叫我思思，也没经过我允许啊。”李凝思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我是随你表姐叫的，你是自说自话叫出来的。”
“不跟你纠结这个！”李凝思再度认真了起来，“如果我让你放弃现在的规划，重新尝试更有挑战性的路，你愿意吗？”
“愿意的话，有什么好处？”尤劲调皮地眨眨眼。
尤劲不喜欢这个认真的气氛，而且谁也不喜欢自己的打算被全盘否定。因此，他才用着调皮的样子，想要冲散这种气氛。
人群，在此时停了下来。
虽说两人还没走到大屏幕下，可已经够近了。
想再走近些，亦是没有可能，从他们脚下到大屏幕下的四五十米间，人已然挤满了。
何况，时间快到了。
大屏幕上，此时是黑底红字的年月日、时分秒。
1999年12月31日，23:59:30。
所有停下脚步的人，此刻都抬望着这串数字。
不太整齐的倒数声，此起彼伏。
倒数声中，李凝思凑到尤劲耳边：“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答应你......”
最后的四个字，尤劲听得并不清楚。
只因，已到了倒数的最后十秒，似乎整个世界除了他们两人，都在倒数。
六！五！四！三！二！一！
屏幕上年月日的字样，变成了2000年1月1日，跨世纪的欢呼，响彻云霄！
而在沸腾的人海中，又有着无数个静默的局部，那是一对对正沉浸于世纪之吻的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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