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勇气

        即便不堪到已在心中将自己对妻子的情感认定为感恩，尤劲还是懂得要将这份感恩坚持下去。
所以，他不敢再去看向李凝思那边，生怕多一次对望，便会动摇自己的坚持。
问题在于，那几次对望，几乎已是尤劲坚持的极限。以至于，在忽然听到李凝思的说话声就在耳边时，尤劲的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本来，同窗四年，他们两人也不是从未有过对话。
“尤劲，明天是你值日。”
“好。”
“尤劲，这一排的周记本你收一下。”
“好。”
尤劲只记得，自己当初对李凝思的话语，除了一声轻叹似的“好”，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有的人，对憧憬却明知不可得的事物，宁肯保持距离，就比如尤劲。
但此时此刻，那分明就在耳畔的一声“夜猫”，激得他有些失态。
李凝思的声音，本是清澈的，但这一声悄悄话似的耳边轻唤，却有些沙沙的质感。
异性听来最撩人的声音，莫过于这种沙沙的、温润的......
好在，早已不是青涩少年的尤劲，也只是哆嗦了一下，而后立即轻笑了起来：“好啊，你这样的优等生，也会叫同学的外号。”
说这话时，尤劲并未转脸。
随即，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李凝思的声音：“你说什么？”
又是沙沙的四个字，拨颤了尤劲的心弦。
这会，正有个女同学在高唱Lady Gaga的劲歌，尤劲那面朝前方并不大声的回话，确实让邻座者听不清。
尤劲转向了右侧，就看到李凝思正紧贴他坐着，那双平日里一贯淡然的秀丽眉眼，此时正满怀疑问地望着他。
能同时容纳下纯真和诱惑的，也只有这双眼睛了。
见尤劲看向了自己，李凝思把脸一别，然后，她就将自己有些微红的耳畔，凑向了尤劲。
李凝思是在等着听尤劲的回话，可她这宛如索吻般的动作，让本在强作沉稳的尤劲，有些不知所措。
等了几秒钟后，李凝思再度凑到尤劲耳畔问了一遍：“刚才，你说什么？”
这一次，那沙沙的话语，有了实感。
只因这会的尤劲，是面朝着李凝思的，李凝思再要在尤劲耳边说话，就要贴得尤劲更近一些。
如同错位吻戏那般，李凝思的发丝，轻抚过了尤劲的脸颊。
是脸在痒，还是心在痒，尤劲已然分不清了。
自己在片刻前的回话，尤劲居然忘了，眼见李凝思又别过脸去，挺着耳朵等着回应......尤劲犹豫了一下，终究把脸凑了过去：“我是问，你现在还好么？”
这句没什么水平的即兴寒暄，却让李凝思猛地转过脸来。
还没来得及撤回脸去的尤劲，和突然面向自己的李凝思，鼻尖几乎相触。
两人就这么脸贴脸地傻傻对望了数秒，而后同时稍稍撤身，又同时咯咯笑了起来。
片刻后，李凝思忽然一脸严肃，再把嘴凑到了尤劲耳边：“你笑什么？”
尤劲只觉得笑一笑，自己的紧张感会淡去不少，所以他又凑到李凝思耳边回话时，仍然在笑：“我是被你的斗鸡眼形象逗笑了。”
李凝思一愣，又马上反应了过来。
两人贴得够近的话，眼中的对方，确实会变成斗鸡眼。
看着李凝思从愣神、到醒悟、又变得嗔怪的迷人表情，尤劲忍不住再次凑过脸去，反问道：“那么，你又在笑什么？”
问完话，转回脸去的尤劲，等了很久，才听到了依然沙沙的回应：“我是笑你问出来的话，搞得像是我前男友似的。”
你现在还好么……这话，确实说得好像自己以前和她很亲近一般……
一怔间，尤劲使劲将自己油然而生的真实落寞，扭曲成了一种故作遗憾的调侃：“前男友？我《勇气》唱得再好，也不敢来当李总的前男友。”
称李凝思为李总，并不是调侃的一部分。
李凝思在大多时候，确实都被称为李总，她是一家生活服务类网站的法人。
尤劲并不清楚李凝思这家公司的真正价值，但在数年前，另一家公司希望收购这家网站所开出的价格，尤劲还是有所耳闻的。
即使在尤劲最为风光的时候，那个收购价格对他来讲，也是天文数字。
只是，拒绝多方收购后，李凝思近几年的经营并不顺利。
在其他资本的打压下，一度在生活服务类网站中几乎有着引领地位的李凝思，如今是在苦苦支撑。
办公地址，从中心城区搬到了市郊的科技园区，公司排场，从两个楼面变成了1501-1502室。
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凝思现时的成就，也远在尤劲在内的其他同学之上。
这种依然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让尤劲觉得很好。
倘若年少时的梦中人，如今在普通人家做个贤妻良母，那才会让尤劲后悔自己为何没在当初大胆追梦。
让尤劲意外的是，自己那句关于“勇气”的调侃，竟让李凝思的神情有些幽怨：“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勇气。”
这话，让尤劲一愣。同窗时期的尤劲，或许真的唯唯诺诺，可又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能让李凝思觉得他缺乏勇气呢……
耳边，很快就听到了李凝思给出的答案：“高二暑假聚会的那天，你在KTV的走廊上遇到我的时候，是不是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这一段话，不再是沙沙的。
尤劲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叩问。
刹那间，那一天、那一个场景，清晰地回映在了尤劲脑海。
1999年，七月底的一天，同样是初中同学会。
那时的尤劲，其实并不会喝酒，但为了彰显自己已经不是初中时那个胆小懦弱的夜猫，他喝得不少。
酒精上头之后，他离开了喧嚣的包厢，想在走廊中透透气。
他刚靠在墙上点起一支烟，十几步外的洗手间门口，就闪出了李凝思的身影。
其实，中考失败，本已和那班初中同学“分道扬镳”的尤劲，是不愿参加这场聚会的。
只因那几夜，脑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不参加这场聚会，再要见到李凝思，就要很久以后了。
可以说，尤劲前来，就是为了再见李凝思。
而从刚才众人的闲谈中，李凝思即将留学国外的事情，尤劲也知道了。
当时走廊上，只有靠在墙上的尤劲，和缓步走来的李凝思。这也是那一天，两人唯一的“独处”机会。
过往那四年的初中时光，尤劲心里有着对李凝思说不完的倾慕。此时面对即将远赴异国的梦中人，尤劲更有着诉不尽的不舍。
但是，一切的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那时的尤劲，已不像其他初中同学那样还过着纯粹的校园生活。
他已接触到了社会，且在此次聚会中，还非常刻意地表现出了自己老练的一面。
虚张声势的成熟标签，是他自己给自己贴上的，这样的人设，又怎么可能对着昔日同学说出“其实我一直喜欢你”这种纯情话语呢？
尽管如此，那一刻的尤劲，还是对着即将走到面前的李凝思，作出了开口想要说话的样子。
毕竟这“独处”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无论如何，他都想说点什么。
迎面而来的李凝思，看到了似要开口的尤劲，她的脸上，也回应了洗耳恭听的表情。
不过，尤劲终究什么都没说，李凝思因此对他打上“没有勇气”的标签，一点也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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