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

        话到此处，尤劲实在不愿再和李凝思多说一句了。
只因他明白，自己的心，已然失守。
要说尤劲的恋爱履历，不算单薄。但他此时体会到的悸动感，是前所未有的。
于他来讲，与过往几位前任的交集，并非毫无波澜。
但让尤劲害怕的是，他与前任、包括与妻子谢芊芊之间，哪怕是初次拥吻时的心跳感，都不及刚刚听到李凝思那几句慨叹时来得剧烈。
念想之人与梦想之人的差别，大概如是。
梦想，在遥不可及之时，且不会让人产生不顾一切的冲动。
但在此时，梦想似乎唾手可得......
偏偏如今的他，又有着必须要坚持的。
唉，当初一身轻的时候都畏缩了，又何必在如今背负牵挂时再勇敢......
这么想着，尤劲仰首一口喝完了李凝思递来的酒。
纯酒，李凝思居然一下子倒了大半杯......看来，她也是真想一醉。
一大口没有冰块的威士忌，很难下咽。
一股热流，从喉咙传到腹腔，随即又从腹腔回了上来，变成了心中的一团火，把惆怅的滋味，炙烤得愈发灼心。
望了一眼还在等着回话的李凝思，尤劲很想说句“都过去了”。
但他知道，只要李凝思稍稍有些不依不饶，自己那份本不纯粹的坚持，即会全盘崩塌。
对着李凝思，尤劲终究只是苦涩一笑，而后摇摇头，闭目一仰。
人若无牵无挂，谁不想活得自私些。
不再言语的尤劲，有着诸多说辞，来劝说自己不要去作非分之想，可心中那浓烈的追悔之意，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了的。
“如果那天，你对我开口了，该多好。”
“如果回到那天，重来一遍，你会勇敢些吗？”
李凝思这两句慨叹，如魔咒般，反复萦绕在尤劲耳畔。
心绪，亦被这魔咒牵引着，不停地在脑海重映着99年同学会，自己在KTV走廊上与李凝思擦身而过的那一幕。
他记得，那天的李凝思，上身是件黑色的HELLO KITTY短袖T，下装是一条背带牛仔短裤。
嗯，脚下那双厚底的运动鞋，让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李凝思，是如此青春可人。
对了，那一天的她，偏偏还穿了条画蛇添足的肉色丝袜......原来，那时眼中完美无瑕的她，回头再看，也是有槽点的......
尤劲脑中那一遍遍的回映中，关于李凝思的所有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一直记着那一天，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记得如此深刻。
心中的酸楚，开始蔓延向鼻腔和眼窝。
是啊，如果那天勇敢些，该多好......如果重来一遍......
喝下的那杯苦酒，此时亦开始发挥效用，袭得仰头闭目的尤劲，直感到天旋地转。
这晕眩，真像中考时......
不对！
这晕眩，根本就和语文中考那次，一模一样！
果然，晕眩感，瞬间提升到了让尤劲如坠深渊般的强度，逼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
睁眼的一瞬间，尤劲尚觉一切正常，可仅仅过了一秒钟，他就彻底惊到了。
包厢中，一片肃静，肃静得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没有暂停标记，却是静止的。就连包厢中的所有人，都是完全静止的！
这间包厢，有个小舞台。舞台之上，莫倩本来正和已经秃了顶的姜耀琦，在合唱着某支歌。
但此时此刻，姜耀琦那盖住秃顶的一缕长发，或因甩头而荡在一边......这缕本应飘逸的长发，竟然像喷了超硬的发胶一般，斜立在半空中！
这两位的情形，尤劲并非十分关心，他想转头看看身边的李凝思......
然后，尤劲才发觉，自己，也是静止着的......连他的眼球，都无法转动。
这是......怎么了......
无论如何，尤劲都想看看身边李凝思是否安好。
努力使劲间，他的眼球，似乎动了少许......眼前的画面，也因他眼球的转动，而变了少许......
只是，就在凝固于尤劲眼中的场景刚刚发生了一丝变化后，这整幅画面，就在他眼中碎裂了！
所处场景，如同镜中景象，此时的碎裂，便如同砸碎了容纳这片镜像的镜子。
顷刻间，尤劲所看到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如同破裂的镜像般，爆散成无数碎片。
破碎之后，便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不知是刹那以后，还是过了很久，尤劲方才随着眼前景象同时破散的意识，终于恢复了。
头脑的晕眩感，还在。
可他能辨识出，这会的晕眩，更像是寻常的酒劲上头。
自身，依然处在黑暗中，却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这，不过是闭着眼睛的感觉。
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怎么了？
幻觉？梦境？何必纠结，睁开眼应该就都知道了......
然而，睁开眼的尤劲，只觉得面前看到的，比方才一切静止后又破散的那一幕，要诡异得多。
他发觉，自己正靠在一条走廊的墙上......而这条走廊，正是99年同学会那家KTV的走廊！
这个场景在不久前，刚于他脑中反复回映，此刻充满实感地再现于眼前，立时有一种令尤劲激动到颤栗的熟悉感，充斥向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如同97年中考那次一样，此时的尤劲，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若说刚才那静止破碎的一幕，还有太多不真实的感觉......再去体会现在身处的场景，就实在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尤劲觉得连在自己脸上捏一下的必要都没有。
场景，就是那一天的场景，这一点不容置疑。
那么，发生在这场景中的桥段，还会重现吗？
想到这里，尤劲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不对，似乎在刚才意识恢复的时候，心就一直跳得很快。
这种心跳，是紧张感......为何，要紧张呢？
疑问，稍纵即逝......既然回到了熟悉的场景，尤劲又怎会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
那时自己从包厢出来靠在墙上，本就是因为看到李凝思离身去洗手间，而在特意等她的。
只不过，等待李凝思的目的，最终因为胆怯而放弃了......不想深陷自责的尤劲才在那时开始，一直强迫自己承认，走出包厢不过是想要透透气。
重临此景，尤劲真切感受到了那天等待李凝思时的紧张，也同样记起了当天胆怯逃避后，那刀绞般的懊悔。
原来，什么“透透气”，什么“开了口也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这一切一切，只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着尤劲看淡当天的胆怯，不要深陷懊悔。
而在此时，究竟为何会回到这个场景，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么“有劲”的事情，尤劲不是第一次碰上。
重要的是，哪怕这只是一场梦......也要把它变成一场值得回味的美梦！
李凝思的身影，终究还是从十几步外的洗手间门口，出现了。
那时，尤劲本是低着头，待李凝思走近后，才故意装出一副忽然看见她的样子。
这份装腔作势，今次没有必要再来一遍了，尤劲一挺身，背部离开了靠着的墙壁。
随即，他一转身，便立于走廊中央，毫无掩饰地望向了朝这边走来的李凝思。
李凝思，当然穿着他印象中的那一身，黑色T恤、背带牛仔短裤、厚底运动鞋......咦，她腿上的肉色丝袜呢？！
只是，这点疑问，不能当作一直盯着女生腿看的理由。
尤劲即刻又将目光，迎上了李凝思的脸。
李凝思，果然也在看着自己......对视间，尤劲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原来，心中倾慕之意足够深沉的话，哪怕怀着一颗老男人的心，也会慌乱得像是懵懂少年。
下一刻，尤劲不由自主地做出了一个和当初一样的动作：他抬起了手，朝着迎面而来的李凝思挥了挥。
就算在当初，尤劲也知道这么打招呼很傻，但紧张之中，此时的尤劲和那时一样，牙齿都在打颤了。
挥手再傻，也比用着发抖的声音去打招呼得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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