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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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蹲在地上, 微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被那人捧在手上的脑袋。
一时间，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两人周围出奇地安静。
半晌，盛秋眨了眨眼, 视线上移, 朝那人的已经少了脑袋的肩膀看去。可那人身首分离的情况有些诡异, 目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落点，转了一圈, 又回到被那人抱在怀里的脑袋上。
顿了顿, 盛秋歪了歪头，疑惑地朝那颗脑袋问道：“你是想吓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一幕应该算得上很恐怖了, 毕竟活了十九年，盛秋从来没见到过有人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的操作——这一幕都可以放到恐怖片里当做素材了。可盛秋的心底莫名地没有任何害怕, 哪怕看到突破人类极限的这一幕, 心底都没有一点惊恐，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 都很正常，正常到只是一个人摘了帽子而已。
在见到那人的时候，盛秋就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这张脸不对劲。
这个脑袋也不对劲。
他的脑中自动描摹了那人的长相, 却又隔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的, 让他看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
但即便是这一刻, 脑中那人应有的长相还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纱，根本不给他窥探后面的真实的机会。
盛秋有些茫然，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愣愣地跟那人干瞪眼。
这个人……是不是在对他做恶作剧啊？
正疑惑着，下一秒，他就见到那颗脑袋上的笑容慢慢变大了，眼中的笑意却慢慢加深。
“是。”男人的声音粗嘎难听，甚至带给人身心上极大的不适感，“我是在吓你。”
盛秋瞬间沉默了，有些无措。
他应付不来恶作剧，以前被哥哥们捉弄的时候，也是这样，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直到被哥哥们骂笨蛋。
半晌，盛秋探了探脑袋，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我要……尖叫吗？”
然后他听到男人笑了一声，身体上前一步，右手朝他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摸他的脑袋，可刚伸出一点，又被那人收了回去。
“你不怕吗？”
盛秋摇头：“不怕。你不可怕。”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幕，这个人心里明白自己知道他的脑袋不对劲，也确信摘下脑袋不会吓到自己，这才做出来那件事。可盛秋好奇的是，为什么他对这个人的感觉这么奇怪，不仅不觉得不害怕，而且还忍不住想要亲近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哥哥。大哥二哥对他很好，从来不捉弄他，四哥五哥是双胞胎，经常欺负他，三哥有时候会跟四哥五哥一起捉弄他，有时候也会帮他欺负回来。至于六哥，六哥比自己还胆小。
脑中蓦地闪过这个神奇的念头，盛秋看向男人的眼神瞬间亮了，情绪也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你是谁？”
他忍不住问道。
问出口的瞬间，盛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双眼期待无比地看向那人被摘下来的脑袋。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那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半晌，他才抬起手，慢吞吞将脑袋安了回去，安好后，他歪了歪脑袋，做出在思考的动作。
盛秋只觉得他在思考的那几秒漫长无比，非常难熬。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是仅仅几秒，盛秋看到那人抬起头重新看向自己，回道：“我不记得了。”
盛秋有些惊讶：“不记得了？”
男人点头，有些好笑：“你看，我连脑袋都没了，不记得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说完这句话，似乎是见盛秋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男人继续道，“不过他们都叫我’岳’。”
“岳？”
“嗯，山岳。”
盛秋有些泄气。
不是哥哥的名字。
爸爸给他们取名字的时候很不负责任，直接给他们取了从一到七的名字，后来他们修炼到了境界，在青浮界妖界也有了名，狐一狐二狐七的名字才没再用，取而代之的是外界给他们的尊号，比如他的就是青君。
可是哥哥们的尊号里，没有一个是叫岳的。
期待落空，盛秋有些难过，但也没有很意外，小七的记忆里……哥哥们遭遇那一切，很难活下来的。
但岳身上的那股气息，那股让他忍不住亲近的感觉还是让盛秋很在意。
“你的头……是怎么回事啊？”
岳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有些复杂，等找到玫瑰的另一魄后，我会给你们解释。”
岳的话音刚落，山洞里就走出了几个人，正是贺渊宋小小和大熊。
三人似乎还在讨论什么，此刻见到盛秋跟岳待在一起，贺渊的眉头瞬间拧了拧。
而见到贺渊皱眉的表情，盛秋心下一凛，知道在这里贺渊会很紧张他，立刻站起身自觉地靠近贺渊。等站到贺渊身边，果然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
盛秋松了口气。
几人围在一起，确认了玫瑰的身体状况，又向岳确认了玫瑰另一魄所在的方向。最后，大熊的视线落在岳的身上，问出了挂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前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青浮界已经崩塌，可是极狱深渊为什么还存在？”
这话一出，就连贺渊的视线也转到了岳的身上。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宋小小却皱了皱眉：“事实上对于所谓的崩塌，我比较好奇是以什么形式崩塌的，是星球被黑洞吞噬的形式么？”
岳摇了摇头：“是混沌。”
盛秋不解，却听到大熊疑惑的声音问道：“就像天地初开之前的景象？”
岳点了点头：“灵气全无，秩序尽失。”
“但是——”贺渊忽然开口，双眼微眯，“这里有灵气，有秩序。”
“没错。”岳抬眼看向贺渊，“不过这里的不是灵气，而是魔气。这里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消耗我们那里的灵气。”
“你们那里？”
岳点头，伸出手，朝山洞外一个方向指了指，似乎穿过了周围呼号着的众多鬼影，到了某一个地方：“那里，自成一个小世界，它……一直在试图吞噬那个小世界。”
“小世界？”盛秋问道，脑中不自觉想起了顾沉渊所在的魔方，那同样是一个小世界，是由顾沉渊裂魂创世而成的，“那个小世界也是由谁创建的吗？”
而在盛秋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大熊则皱了皱眉，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白狼他们声称自己在六年前通过通道感受到对面的世界灵气充足，所以当时通道连接的另一头是那个小世界？”
听到大熊的话，盛秋瞬间恍然大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明明青浮界已经崩塌，白狼他们却坚信通道的另一头有灵气，可以供妖族生存。
但是通道为什么会联通那个小世界？是偶然吗？还是——
“应该是它的设计。”脑中还没思考出什么结果，贺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转过头，朝盛秋问道，“还记得那些妖想要做什么吗？”
盛秋愣了愣，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想要打开通道！”
“对。”贺渊嗤笑了一声，顺便抬手摸了摸盛秋的脑袋，以作鼓励，“姑且不论它的目的是什么，让那些妖相信通道这边灵气充沛，就能让他们想方设法打开通道，它只需要在背后推波助澜，最后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最后一个问题——”贺渊忽然转过头，眯起双眼，朝男人问道，“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闻言，慢吞吞地转动着他的脑袋，朝天空中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几人上空始终围着众多的鬼影，哪怕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周围也会时不时传来阴森诡异的嚎叫声，一个个鬼影，在几人头顶四处飞窜，带来无尽的阴冷与压迫感。而此刻，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周围重重叠叠的黑影，与高处的某个存在相接触了。
半晌，他再次转动着脑袋，回过头，双眼定定地看着贺渊。
……
十五分钟后，玫瑰的情况稳定下来，众人再次动身前往玫瑰最后一魄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有岳负责指明方向，贺渊负责以屠界斩杀那些魔物，一切都比之前顺利许多。
只不过大熊对这些魔物的实力有些不解。当年顾沉渊和青君从极狱深渊出来的事情让整个青浮界都震动了，而两人的惨状所有人也看在眼里，可现在看贺渊如此轻而易举地斩杀那些魔物，大熊总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
贺渊没有回答他的话，手中的动作却更加狠绝。一声刺耳的尖叫后，又一个魔物死在他的手里。
岳却朝贺渊手中那柄剑看了一眼。
“万鬼、魔魂、灵骨，这把剑的威力可断因果，足以斩杀这些魔物。更何况——”岳转头，这次看的是周围的幢幢鬼影，“这些东西，在这里困了多年，根本无法从外界获得灵气或者魔气，早已衰弱。”
有了岳的保证，谢天赐也好，宋小小也好，都放下了心。这样至少对于让玫瑰恢复来说是最好的。
随着贺渊斩杀众多魔物，几人很快取回了玫瑰的魂魄，但在路上，他们遇见了一波人。
其余的都已经成了白骨，只剩奄奄一息的白朗尚且完好地躺在地上。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东西，周围众多鬼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疯狂地围在那个东西周围。一时间，那个东西周围凝成了一大块浓稠的黑色。
盛秋却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白朗的水晶球。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那东西是白朗的水晶球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岳。
果然，岳正定定地看着那颗水晶球。
“岳？”盛秋下意识地出声。
岳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白朗六年前从通道里获得的。”顿了顿，盛秋补充道，“这个水晶球……它很吸引我。我感觉……它在呼唤我。”
岳的身形一顿：“呼唤你？”
盛秋点头：“嗯，我觉得……水晶球里的村子、河流、山，还有花草树木，都很亲切。”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盛秋没有注意到，岳的脑袋卡了一瞬。
仿佛上紧的发条在刹那间失灵了。
半晌，岳轻声道：“把这只妖带回去吧。”
“带回去？”这次是宋小小。
盛秋却在瞬间明白了过来。
岳要带他们去那个灵气充沛的小世界。
“跟我来。”
几人没再多言，而是跟在岳的身后，随着他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一处山洞。山洞嵌在巨大的山体下，仿佛一扇门，门的另一头，通往另一个世界。
穿过山洞里弯曲的甬道，几人终于到达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黑暗被彻底剥离，明媚的阳光自洞外穿射进来，打在山洞的地面上，形成一道干燥又温暖的光束。
再次见到阳光，众人的心情都有了一瞬的放松。
而在穿过洞口，见到洞外的景象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间的愣神。
盛秋和大熊却猛地睁大了眼。
村子、古建筑、村落周围的四座高山、山上粉红色的樱花树、穿过村子的河流、以及村子上空高高悬挂着的太阳和月亮——
眼前的景象，与水晶球里的一模一样。
不，应该是水晶球里的山村是眼前场景的小型复刻版。
“这里……就是小世界吗？”盛秋伸手揪了揪岳的衣角，愣愣地问道。
回过神来，他再次感知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周围是充沛的灵气，但这些灵气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反而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土地、天空、太阳、月亮、高山、河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
盛秋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孩童的欢笑声，他们似乎在奔跑，没过几秒就到了众人眼前。跑在最前面的男孩率先看到最前面的岳，脸色骤然一变，忙停下脚步，站直身体，朝岳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岳先生！”
听到他的话，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也忙停下来，有几个甚至趔趄了一下。
可即便如此，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全都跟领头的孩子一样，面色一整，恭恭敬敬地朝岳鞠躬，一起喊了一声“岳先生！”
岳脸上再次露出了诡异无比的笑容。
“这边离出口比较近，你们玩耍还是尽量不要靠近这里。”
听到这话，领头的男孩吐了吐舌头，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岳：“放心吧岳先生，我们都知道的，不会随意跑出去的！”
说完这话，男孩的目光好奇地在岳身后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脸色有些兴奋：“岳先生，这些人是外面进来的吗？”
他的话让周围几个孩子也好奇地抬起头看过来。
两拨人马的视线霎时相接。
孩子们看到的，是一群岳先生从外面带进来的奇怪客人。
而众人眼中看到的，则是几个双眼澄澈，明显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天真人类孩童。
甚至不用岳的介绍，几人都在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小世界……
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阿篱，麻烦你带这几位客人去村长那里，我先去找日和月，等会儿过去。”说完这话，岳转身朝众人道，“你们先跟阿篱过去，我一会儿就到，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们。”
被唤作阿篱的男孩子高兴地回了一声：“好嘞！我带他们去！”
男孩身后，另一个女孩喊道：“岳先生！日先生和月先生在山脚，好像跟河先生在一起！”
岳闻言，朝女孩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阿织。”
“对了！岳先生！您要是在路上看见我阿妈找我！一定帮我告诉她我在帮你做事！”
岳身形一顿：“你们这是逃学了？”
一众孩子立刻嘿嘿傻笑起来。
岳：“……”
等岳离开后，被唤作阿篱的男孩朝众人招了招手，欢快道：“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村长！”
很快，一众小孩在前面欢快地蹦蹦跳跳，带着几人走进村子。
盛秋跟在贺渊身后，双眼不断环顾着四周的景象——远处四座高山矗立在村子的四面，仿佛城墙一般将村子围在中间。村子的外面则是广袤的绿色土地，土地被开垦成众多良田，依稀能够见到许多绿色的农作物，田间耕作的人影更是依稀可见。
而田地中间，几条河流蜿蜒淌过，又在对面的山脚汇合。山脚往上，是茂盛的绿色植物，以及漫山遍野的粉红色樱花。仿佛水彩一般，粉色涂抹了一大片空间，连接了绿与蓝，将天空也点缀了。
而最上方的天空中，两个圆盘遥遥相对，一个是金黄的太阳，另一个则是银色的圆盘。
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
“这里……是古地球历史中公元前的生活状态么？”宋小小有些怔愣。
随着众人走进村子，他们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迎面走来的人，用与那些孩子如出一辙的好奇眼光上下打量着众人，有的甚至高兴地上前来跟他们打招呼。而众人也越加感受到这里的淳朴和安宁，美好与闲适。
整个村落里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而是在这片空间内，安居乐业，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而盛秋注意到，他们一路过来所遇见的人，全都是人类。
“阿篱？你是阿篱吧？”待走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大熊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日先生、月先生、河先生，名字就是日、月、河吗？”
“对啊，日先生就是日先生，月先生就是岳先生，河先生就是河先生。”其他孩子也应和道：“是啊是啊！”
一个孩子又道：“不过我总是分不清日先生和月先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笨！日先生没有左眼，月先生没有右眼啊！”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再次讨论起来，盛秋却愣了愣，抬头和贺渊对视了一眼，只见贺渊微微眯了眯眼。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见到阿篱大喊道：“阿篱！臭小子你又逃学！”
阿篱脸色猛地一变，抬手指了指身后众人：“没有！岳先生让我带这些人去村长那里！”
“臭小子你还敢狡辩！这个月你都逃过多少次了？别想蒙混过关！跟我去学堂！”
“娘啊！娘！我真的有事！岳先生让我做的！”
“没错没错大娘！岳先生让我们带这些客人去村长家！”
“客人？”
“对对！就是客人！”
“那正好，从学堂那条路去村长家正好顺路！带着客人过来！”
于是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往学堂，沿途见到众多村民，大家都好笑地看着阿篱娘押着阿篱往学堂走去。几个村民了解原委后还上前来给众人解释，从这里也能去村长家。
众人纷纷表示没事。
这边，盛秋正有些疑惑刚才几个小孩说的几位先生的事，莫名地，他们说的那些话像是指向了某种可能，但真相却始终隔了一层薄膜，让他无法触碰。
蓦地，耳边忽然响起孩童朗读的声音，由远而近。那些朗读声一开始还有些模糊，但随着众人越发靠近学堂，那些朗读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而在听到那些朗读的内容后，盛秋的脚步猛地一顿——
耳边，只听那些稚嫩的声音正整齐地读着某段歌谣，感情充沛，朗朗上口。
“首生六人。垂死化身。骨为天地。血为江河。头为四岳。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发为草木。曰界，曰河，曰岳，曰日，曰月，曰植，是为六先生……”1
※※※※※※※※※※※※※※※※※※※※
1改编自原句“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三国·吴国·徐整著《三五历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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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盛秋眨了眨眼, 视线上移, 朝那人的已经少了脑袋的肩膀看去。可那人身首分离的情况有些诡异, 目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落点，转了一圈, 又回到被那人抱在怀里的脑袋上。
顿了顿, 盛秋歪了歪头，疑惑地朝那颗脑袋问道：“你是想吓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一幕应该算得上很恐怖了, 毕竟活了十九年，盛秋从来没见到过有人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的操作——这一幕都可以放到恐怖片里当做素材了。可盛秋的心底莫名地没有任何害怕, 哪怕看到突破人类极限的这一幕, 心底都没有一点惊恐，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 都很正常，正常到只是一个人摘了帽子而已。
在见到那人的时候，盛秋就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这张脸不对劲。
这个脑袋也不对劲。
他的脑中自动描摹了那人的长相, 却又隔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的, 让他看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
但即便是这一刻, 脑中那人应有的长相还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纱，根本不给他窥探后面的真实的机会。
盛秋有些茫然，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愣愣地跟那人干瞪眼。
这个人……是不是在对他做恶作剧啊？
正疑惑着，下一秒，他就见到那颗脑袋上的笑容慢慢变大了，眼中的笑意却慢慢加深。
“是。”男人的声音粗嘎难听，甚至带给人身心上极大的不适感，“我是在吓你。”
盛秋瞬间沉默了，有些无措。
他应付不来恶作剧，以前被哥哥们捉弄的时候，也是这样，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直到被哥哥们骂笨蛋。
半晌，盛秋探了探脑袋，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我要……尖叫吗？”
然后他听到男人笑了一声，身体上前一步，右手朝他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摸他的脑袋，可刚伸出一点，又被那人收了回去。
“你不怕吗？”
盛秋摇头：“不怕。你不可怕。”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幕，这个人心里明白自己知道他的脑袋不对劲，也确信摘下脑袋不会吓到自己，这才做出来那件事。可盛秋好奇的是，为什么他对这个人的感觉这么奇怪，不仅不觉得不害怕，而且还忍不住想要亲近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哥哥。大哥二哥对他很好，从来不捉弄他，四哥五哥是双胞胎，经常欺负他，三哥有时候会跟四哥五哥一起捉弄他，有时候也会帮他欺负回来。至于六哥，六哥比自己还胆小。
脑中蓦地闪过这个神奇的念头，盛秋看向男人的眼神瞬间亮了，情绪也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你是谁？”
他忍不住问道。
问出口的瞬间，盛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双眼期待无比地看向那人被摘下来的脑袋。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那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半晌，他才抬起手，慢吞吞将脑袋安了回去，安好后，他歪了歪脑袋，做出在思考的动作。
盛秋只觉得他在思考的那几秒漫长无比，非常难熬。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是仅仅几秒，盛秋看到那人抬起头重新看向自己，回道：“我不记得了。”
盛秋有些惊讶：“不记得了？”
男人点头，有些好笑：“你看，我连脑袋都没了，不记得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说完这句话，似乎是见盛秋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男人继续道，“不过他们都叫我’岳’。”
“岳？”
“嗯，山岳。”
盛秋有些泄气。
不是哥哥的名字。
爸爸给他们取名字的时候很不负责任，直接给他们取了从一到七的名字，后来他们修炼到了境界，在青浮界妖界也有了名，狐一狐二狐七的名字才没再用，取而代之的是外界给他们的尊号，比如他的就是青君。
可是哥哥们的尊号里，没有一个是叫岳的。
期待落空，盛秋有些难过，但也没有很意外，小七的记忆里……哥哥们遭遇那一切，很难活下来的。
但岳身上的那股气息，那股让他忍不住亲近的感觉还是让盛秋很在意。
“你的头……是怎么回事啊？”
岳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有些复杂，等找到玫瑰的另一魄后，我会给你们解释。”
岳的话音刚落，山洞里就走出了几个人，正是贺渊宋小小和大熊。
三人似乎还在讨论什么，此刻见到盛秋跟岳待在一起，贺渊的眉头瞬间拧了拧。
而见到贺渊皱眉的表情，盛秋心下一凛，知道在这里贺渊会很紧张他，立刻站起身自觉地靠近贺渊。等站到贺渊身边，果然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
盛秋松了口气。
几人围在一起，确认了玫瑰的身体状况，又向岳确认了玫瑰另一魄所在的方向。最后，大熊的视线落在岳的身上，问出了挂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前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青浮界已经崩塌，可是极狱深渊为什么还存在？”
这话一出，就连贺渊的视线也转到了岳的身上。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宋小小却皱了皱眉：“事实上对于所谓的崩塌，我比较好奇是以什么形式崩塌的，是星球被黑洞吞噬的形式么？”
岳摇了摇头：“是混沌。”
盛秋不解，却听到大熊疑惑的声音问道：“就像天地初开之前的景象？”
岳点了点头：“灵气全无，秩序尽失。”
“但是——”贺渊忽然开口，双眼微眯，“这里有灵气，有秩序。”
“没错。”岳抬眼看向贺渊，“不过这里的不是灵气，而是魔气。这里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消耗我们那里的灵气。”
“你们那里？”
岳点头，伸出手，朝山洞外一个方向指了指，似乎穿过了周围呼号着的众多鬼影，到了某一个地方：“那里，自成一个小世界，它……一直在试图吞噬那个小世界。”
“小世界？”盛秋问道，脑中不自觉想起了顾沉渊所在的魔方，那同样是一个小世界，是由顾沉渊裂魂创世而成的，“那个小世界也是由谁创建的吗？”
而在盛秋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大熊则皱了皱眉，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白狼他们声称自己在六年前通过通道感受到对面的世界灵气充足，所以当时通道连接的另一头是那个小世界？”
听到大熊的话，盛秋瞬间恍然大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明明青浮界已经崩塌，白狼他们却坚信通道的另一头有灵气，可以供妖族生存。
但是通道为什么会联通那个小世界？是偶然吗？还是——
“应该是它的设计。”脑中还没思考出什么结果，贺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转过头，朝盛秋问道，“还记得那些妖想要做什么吗？”
盛秋愣了愣，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想要打开通道！”
“对。”贺渊嗤笑了一声，顺便抬手摸了摸盛秋的脑袋，以作鼓励，“姑且不论它的目的是什么，让那些妖相信通道这边灵气充沛，就能让他们想方设法打开通道，它只需要在背后推波助澜，最后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最后一个问题——”贺渊忽然转过头，眯起双眼，朝男人问道，“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闻言，慢吞吞地转动着他的脑袋，朝天空中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几人上空始终围着众多的鬼影，哪怕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周围也会时不时传来阴森诡异的嚎叫声，一个个鬼影，在几人头顶四处飞窜，带来无尽的阴冷与压迫感。而此刻，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周围重重叠叠的黑影，与高处的某个存在相接触了。
半晌，他再次转动着脑袋，回过头，双眼定定地看着贺渊。
……
十五分钟后，玫瑰的情况稳定下来，众人再次动身前往玫瑰最后一魄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有岳负责指明方向，贺渊负责以屠界斩杀那些魔物，一切都比之前顺利许多。
只不过大熊对这些魔物的实力有些不解。当年顾沉渊和青君从极狱深渊出来的事情让整个青浮界都震动了，而两人的惨状所有人也看在眼里，可现在看贺渊如此轻而易举地斩杀那些魔物，大熊总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
贺渊没有回答他的话，手中的动作却更加狠绝。一声刺耳的尖叫后，又一个魔物死在他的手里。
岳却朝贺渊手中那柄剑看了一眼。
“万鬼、魔魂、灵骨，这把剑的威力可断因果，足以斩杀这些魔物。更何况——”岳转头，这次看的是周围的幢幢鬼影，“这些东西，在这里困了多年，根本无法从外界获得灵气或者魔气，早已衰弱。”
有了岳的保证，谢天赐也好，宋小小也好，都放下了心。这样至少对于让玫瑰恢复来说是最好的。
随着贺渊斩杀众多魔物，几人很快取回了玫瑰的魂魄，但在路上，他们遇见了一波人。
其余的都已经成了白骨，只剩奄奄一息的白朗尚且完好地躺在地上。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东西，周围众多鬼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疯狂地围在那个东西周围。一时间，那个东西周围凝成了一大块浓稠的黑色。
盛秋却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白朗的水晶球。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那东西是白朗的水晶球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岳。
果然，岳正定定地看着那颗水晶球。
“岳？”盛秋下意识地出声。
岳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白朗六年前从通道里获得的。”顿了顿，盛秋补充道，“这个水晶球……它很吸引我。我感觉……它在呼唤我。”
岳的身形一顿：“呼唤你？”
盛秋点头：“嗯，我觉得……水晶球里的村子、河流、山，还有花草树木，都很亲切。”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盛秋没有注意到，岳的脑袋卡了一瞬。
仿佛上紧的发条在刹那间失灵了。
半晌，岳轻声道：“把这只妖带回去吧。”
“带回去？”这次是宋小小。
盛秋却在瞬间明白了过来。
岳要带他们去那个灵气充沛的小世界。
“跟我来。”
几人没再多言，而是跟在岳的身后，随着他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一处山洞。山洞嵌在巨大的山体下，仿佛一扇门，门的另一头，通往另一个世界。
穿过山洞里弯曲的甬道，几人终于到达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黑暗被彻底剥离，明媚的阳光自洞外穿射进来，打在山洞的地面上，形成一道干燥又温暖的光束。
再次见到阳光，众人的心情都有了一瞬的放松。
而在穿过洞口，见到洞外的景象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间的愣神。
盛秋和大熊却猛地睁大了眼。
村子、古建筑、村落周围的四座高山、山上粉红色的樱花树、穿过村子的河流、以及村子上空高高悬挂着的太阳和月亮——
眼前的景象，与水晶球里的一模一样。
不，应该是水晶球里的山村是眼前场景的小型复刻版。
“这里……就是小世界吗？”盛秋伸手揪了揪岳的衣角，愣愣地问道。
回过神来，他再次感知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周围是充沛的灵气，但这些灵气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反而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土地、天空、太阳、月亮、高山、河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
盛秋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孩童的欢笑声，他们似乎在奔跑，没过几秒就到了众人眼前。跑在最前面的男孩率先看到最前面的岳，脸色骤然一变，忙停下脚步，站直身体，朝岳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岳先生！”
听到他的话，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也忙停下来，有几个甚至趔趄了一下。
可即便如此，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全都跟领头的孩子一样，面色一整，恭恭敬敬地朝岳鞠躬，一起喊了一声“岳先生！”
岳脸上再次露出了诡异无比的笑容。
“这边离出口比较近，你们玩耍还是尽量不要靠近这里。”
听到这话，领头的男孩吐了吐舌头，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岳：“放心吧岳先生，我们都知道的，不会随意跑出去的！”
说完这话，男孩的目光好奇地在岳身后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脸色有些兴奋：“岳先生，这些人是外面进来的吗？”
他的话让周围几个孩子也好奇地抬起头看过来。
两拨人马的视线霎时相接。
孩子们看到的，是一群岳先生从外面带进来的奇怪客人。
而众人眼中看到的，则是几个双眼澄澈，明显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天真人类孩童。
甚至不用岳的介绍，几人都在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小世界……
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阿篱，麻烦你带这几位客人去村长那里，我先去找日和月，等会儿过去。”说完这话，岳转身朝众人道，“你们先跟阿篱过去，我一会儿就到，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们。”
被唤作阿篱的男孩子高兴地回了一声：“好嘞！我带他们去！”
男孩身后，另一个女孩喊道：“岳先生！日先生和月先生在山脚，好像跟河先生在一起！”
岳闻言，朝女孩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阿织。”
“对了！岳先生！您要是在路上看见我阿妈找我！一定帮我告诉她我在帮你做事！”
岳身形一顿：“你们这是逃学了？”
一众孩子立刻嘿嘿傻笑起来。
岳：“……”
等岳离开后，被唤作阿篱的男孩朝众人招了招手，欢快道：“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村长！”
很快，一众小孩在前面欢快地蹦蹦跳跳，带着几人走进村子。
盛秋跟在贺渊身后，双眼不断环顾着四周的景象——远处四座高山矗立在村子的四面，仿佛城墙一般将村子围在中间。村子的外面则是广袤的绿色土地，土地被开垦成众多良田，依稀能够见到许多绿色的农作物，田间耕作的人影更是依稀可见。
而田地中间，几条河流蜿蜒淌过，又在对面的山脚汇合。山脚往上，是茂盛的绿色植物，以及漫山遍野的粉红色樱花。仿佛水彩一般，粉色涂抹了一大片空间，连接了绿与蓝，将天空也点缀了。
而最上方的天空中，两个圆盘遥遥相对，一个是金黄的太阳，另一个则是银色的圆盘。
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
“这里……是古地球历史中公元前的生活状态么？”宋小小有些怔愣。
随着众人走进村子，他们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迎面走来的人，用与那些孩子如出一辙的好奇眼光上下打量着众人，有的甚至高兴地上前来跟他们打招呼。而众人也越加感受到这里的淳朴和安宁，美好与闲适。
整个村落里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而是在这片空间内，安居乐业，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而盛秋注意到，他们一路过来所遇见的人，全都是人类。
“阿篱？你是阿篱吧？”待走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大熊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日先生、月先生、河先生，名字就是日、月、河吗？”
“对啊，日先生就是日先生，月先生就是岳先生，河先生就是河先生。”其他孩子也应和道：“是啊是啊！”
一个孩子又道：“不过我总是分不清日先生和月先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笨！日先生没有左眼，月先生没有右眼啊！”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再次讨论起来，盛秋却愣了愣，抬头和贺渊对视了一眼，只见贺渊微微眯了眯眼。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见到阿篱大喊道：“阿篱！臭小子你又逃学！”
阿篱脸色猛地一变，抬手指了指身后众人：“没有！岳先生让我带这些人去村长那里！”
“臭小子你还敢狡辩！这个月你都逃过多少次了？别想蒙混过关！跟我去学堂！”
“娘啊！娘！我真的有事！岳先生让我做的！”
“没错没错大娘！岳先生让我们带这些客人去村长家！”
“客人？”
“对对！就是客人！”
“那正好，从学堂那条路去村长家正好顺路！带着客人过来！”
于是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往学堂，沿途见到众多村民，大家都好笑地看着阿篱娘押着阿篱往学堂走去。几个村民了解原委后还上前来给众人解释，从这里也能去村长家。
众人纷纷表示没事。
这边，盛秋正有些疑惑刚才几个小孩说的几位先生的事，莫名地，他们说的那些话像是指向了某种可能，但真相却始终隔了一层薄膜，让他无法触碰。
蓦地，耳边忽然响起孩童朗读的声音，由远而近。那些朗读声一开始还有些模糊，但随着众人越发靠近学堂，那些朗读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而在听到那些朗读的内容后，盛秋的脚步猛地一顿——
耳边，只听那些稚嫩的声音正整齐地读着某段歌谣，感情充沛，朗朗上口。
“首生六人。垂死化身。骨为天地。血为江河。头为四岳。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发为草木。曰界，曰河，曰岳，曰日，曰月，曰植，是为六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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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改编自原句“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三国·吴国·徐整著《三五历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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