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初春的教堂是一年最美的时候, 正前方的草坪被温暖的阳光照耀得暖暖的, 嫩绿的草尖还沾着晨露, 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闪烁着微光, 蔷薇花缠绕着古老的墙壁, 红色的哥特尖塔立在春风中, 朝气蓬勃, 明媚温暖。

    春天，总是能给人带来满满的希望和喜悦。

    方璃早早换好了婚纱，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她的确比过去丰盈不少，以前尖细的瓜子脸也有了肉，肩膀没那么瘦削单薄, 胸部也丰满了, 最最重要的是，小腹没像过去那么纤细。

    她现在还不显怀, 只是最近伙食太好, 所以胖了些。

    但周进觉得, 现在的她, 其实比过去美。他一直都不喜欢她那种病态的瘦, 这样有点肉感的, 反而更美丽健康。

    看见她穿着婚纱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有短暂的窒息，心情澎湃震动。

    周进回忆起上一次, 在那家有些破旧的酒楼, 沾有油渍的红毯，猩红色的餐桌，嘈杂市井。她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记得当时的婚纱是租的，没什么款式可言，低低的领子和蓬松的白纱大裙摆，单看时每个花边都透出一种廉价，穿在她身上却纯洁、雅致、仿若一尘不染的仙女。

    那时他感动的同时，心里也有深深遗憾和愧疚。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她好的生活？才能不让这样天真的女孩陷入柴米油盐当中？让她永远美好如斯？

    但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钱或许不重要，她也心甘情愿嫁了自己。但没有钱，他的承诺和誓言都是空头支票。

    这是男人的脊梁。

    两个小花童走在她的前面，提着藤编的花篮，玫瑰花瓣铺了一地。她拖着长长的裙摆，高挽着长发，头纱随着风微微颤抖，秀丽的眉眼若隐若现，透有温柔的笑意。

    风里卷有一阵细细的花草香。

    那是春天特有的香，干净、清新、朝气蓬勃，美好极了。

    隔着一层纱，方璃其实也在望着他。

    一时心潮翻涌。

    男人难得穿了黑色正装，面料上乘，剪裁合体。他个子高，肩背宽阔，双腿笔直，今天也特意打理了一番，短发剪得更加利落，身上透出一股雄浑硬朗的气质。

    他站在神父身侧，轮廓分明，英挺的浓眉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像是一眼望进了她的心底。

    十六岁那年爱上的男人。转眼，十多年了，他一直守护着她，陪伴着她，等待着她。其间多少不易和辛酸，她是明白的。

    面纱抚过她鼻翼，方璃眼睛有微微的湿润，颊边泛起酒窝，慢慢地、坚定地走到他身旁。

    陆思思一家和吴小俊一家一直在笑。

    一向对她不喜的墩子也来了，抛下过往，拍着手微笑。还有她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周进的下属、员工，众多亲朋好友，一同见证这场婚礼。

    春风温柔，钻戒闪烁着晶亮的光，重新套回她纤细的无名指间。八年，当年的戒痕已经不复存在，但她还记得自己摘下的那一刻，心里缺了一块。

    现在，重新圆满。

    面纱被掀起，周进吻住她的唇，她也环住他的脖颈，抬头回吻。

    这一次，一定是永恒。

    ……

    时间流水般逝去。

    那一年的十一月，方璃生下了一个男婴。

    那年他四十三岁，她三十二岁，作为高龄产妇的方璃生产过程意外艰辛，周进在产房外站了一夜，心被提到嗓子眼，恨不得那痛能代她去受。

    但幸好，一切都顺顺利利。

    名字是先前订好的，周进翻了厚厚的一本字典，也是难为他了，最后想出两个文绉绉的名，女孩叫周姝，静女其姝，美好柔婉；男孩叫周烨，明亮，正派，光辉灿烂。

    方璃年龄问题，没有生二胎的打算。

    就这样，小周烨来到了他们的生命里。

    周烨五岁时，近乎就是周进的小翻版了，身型、轮廓、气质，一模一样，唯独继承了方璃的眼睛，水润润的，澄澈晶亮。少了一点粗犷，多了几分俊美。至于性子嘛……聪慧是聪慧，可爱是可爱，只是太过顽皮。

    方璃打小是独生子女，也没有什么侄子外甥，很少接触过小孩，唯一相熟的就是陆思思家的小丫头。但女孩再活泼也就那样，跟小周烨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句话，周烨实在太能闹了。

    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其实周进小时候也那样，只是后来照顾小俊，背起家里的重担，才有点少年老成，性子沉稳下来。

    虽说也是老来得子，但男人完全不宠孩子，平日里该凶凶，该骂骂。

    但周烨是什么性子，是天生的小霸王。

    你骂你的，我玩我的。

    这天，方璃在画室里画画，刚弄好颜料，就听见外头哐啷哐啷乱响。她把画笔别在耳后，推开门，探出脑袋。

    周进正揪着儿子耳朵，脸色黑沉，“你说你成天都想干些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就不能学点好？啊？周烨！？”

    “周进！”

    他刚开始骂，被方璃打断。

    “又怎么了？你凶什么凶？”方璃眉心微蹙，俯身，抱住抿着小嘴巴的宝宝。

    “他把口香糖黏人家女同学头发上。”

    “……”方璃还以为是什么呢，斜眼看他，“你小时候没做过？”

    周进皱着眉，“掀人家女孩的裙子。”

    方璃用指头狠狠戳了周烨一下：“怎么跟你爸一样。”

    周进：“……”

    周烨像个不倒翁一样，往后仰了一下，又站直，搓搓眼睛。

    方璃说：“那你不能跟他好好说，非要那么大声干什么，孩子又认识不到自己错误。”她低下头，声音严厉一些，“对女孩子要尊重，要有绅士风度，要照顾女同学，绝对不能欺负她们，知道吗？”

    周进抱着手臂，看着她贤妻良母的模样，刚才的气也消了。

    周烨其实很喜欢妈妈，她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听。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的，刚才的不服气完全收了，“知道了，宝贝妈妈。”

    “你叫我什么？”方璃想笑。

    “宝贝妈妈。”

    男孩子奶声奶气。

    爸爸叫妈妈叫宝贝，那他就应该叫宝贝妈妈。

    “行了，玩去吧。”方璃被哄得心花怒放。

    直到周烨蹦哒远了，周进才懒洋洋开口：“其实还有个事。”他拿起沙发上的书包，拉开拉链，“臭小子拿你的笔去幼儿园了，还用成这个鬼样子。”

    五支笔拿在手里，全部秃噜了毛。

    扇形笔最惨，一小撮一小撮，像快烂了的扫把。

    方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深吸一口气，心疼地盯着这几支画笔。

    其实这些笔说贵也不贵，但就跟白颜料似的，同等的钱掉了不心疼，但画具一没就特心疼。

    “小烨！！”方璃气沉丹田，刚一张嘴，周烨像是察觉什么，迅速溜进房间，“砰”地关紧门。

    周进忍不住笑。

    方璃往前走几步，要好好同他念叨“不准玩妈妈的画笔”这件事，膝盖撞到沙发上的包，掉了下来。

    连带着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画，摊在地上。

    两人顿了顿，对视一眼，周进俯身捡了起来。

    图画本撕下来的纸，很薄，估摸是用笔蘸着颜料画的，有些透，颜色混杂在一起，画面乱七八糟。

    他们看着看着，都一愣。

    虽然乱，但依稀能分辨出来。

    歪歪扭扭的房子里，有穿着公主裙的宝贝妈妈、黑布隆冬的爸爸，还有一个呲着牙、咧着嘴的他。

    最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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