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52C在燃烧，中（52Cs Burning II）】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做这项工作，找到垃圾，移走垃圾，分类垃圾，处理垃圾，对我来说，做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们人类总觉得，垃圾被清走了，就万事大吉了。你们不用再为它们费心思，反正你永远也看不见它们了。人类潜意识里甚至还描绘出这么一副画面：垃圾穿过长长的运输带，经过这样那样复杂的工序，最终，砰！一团烟雾散去，它彻底回归大自然，成为纯朴无害的一小片地面……”
“……当然不是这样，年轻人！根本不存在神奇的传送带和魔法，垃圾分类处理是一件极其琐碎，极其不现代化，效率极低的工作。垃圾被烧了，被填埋了，被堆在海滩了，但它们还在，事实上，它们永远都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真正能够重复利用的垃圾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所谓的’处理’只不过是把它们打包挤压，搁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你永远无法让垃圾变少，甚至那些减缓它们产出量的努力，在绝对的增速面前也是杯水车薪。垃圾，就是城市的熵，你们对于把熵创造出来，总怀着一种让人诧异的贪婪……”
“……曾经我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每隔十年升级一下系统，就足以支撑我接下来工作的理论储备——是的，你没听错，跟垃圾打交道，一样需要理论储备——渐渐地，我变成了每隔一年升级一次系统，再后来，成了三个月一次，对于不同种类垃圾的定义和处理规范一改再改。说真的，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你们的创造力，是不是都倾注在那些用来丢弃的东西上了……”
“……不知从第几次升级起，我发现自己的识别模块有了一点小问题。具体来说，就是在我的优先列表里出现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系统漏洞，你知道，像我们这种高强度版本迭代的系统，难免会搞出几个漏洞来。我编写了一份捉虫补丁，但是问题完全没有解决，那个名字还是牢牢占据着我优先列表的头部。我也试过忽略它，把它扔在列表里转头去忙别的事。一开始这么做很管用，但是没过多久，这样的名字变多了。我的列表上全是长长短短的人名，简直就像是交响音乐会的节目单一样……”
“……我于是决定中断手上的活，花时间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你知道吗？有些麻烦就是这样，你忽视它，就会处处受它掣肘，而当你正视它之后，问题反而很快就迎刃而解。我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可以肯定，我的识别模块绝对没有故障，它只是……升级了……”
“……我发现优先列表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呃，你稍等一下，让我找个文明点的方式形容他们……算了，还是直说吧，不管我用深度神经网络里的哪种标准来衡量他们，他们都被准确地定义为了垃圾，价值为零，毒害无限大，彻彻底底的垃圾，需要被第一时间处理掉的垃圾……”
“……既然症结已经找到，接下来，当然就应该开始干活了。我每隔一年就要把优先列表的头部清空一下，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割喉杀手’。我……不想骗你说清空列表的过程有多愉快，你知道，工作嘛。好在，那些人并不比其它垃圾更难处理，割喉咙可比打包分类轻松多了。有没有人怀疑过我？这么说吧，当你穿过一个街区时，你会留心去数看见了多少棵行道树吗？52C上的人根本不会注意我，即便我大摇大摆从他们眼前走过，他们转个身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这可不是什么催眠术，’私刑判官’先生，52C上无人不识’龙卷风’约翰史密斯，除了垃圾，它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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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发出两声干笑，又低下头扫起了路面。弗洛伊德猜想这或许表示他的长篇大论已经结束。
他们现在位于52C城郊的“艾斯利自助披萨”门口，半个小时前，“龙卷风”史密斯先生把法官塞进它巨大的滤尘仓里，带着他气定神闲地走出了包围圈。
“’艾斯利自助披萨’是城里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了。”机器人向老法官介绍道，“你要不要进去吃点宵夜？”后者只看了这家店一眼，就立刻回绝了“龙卷风”史密斯的好意。且不说店铺二楼的玻璃窗破了好几扇，外墙上还有一大片弹孔，那些身披粘液挂在窗台的不明生物看上去也不像善男信女。
“我还没谢过你呢，你救了我一命。”弗洛伊德苦着脸说，他被自己身上的臭味熏得直皱眉。
“不，我还要谢谢你，不管你今晚干了什么。”机器人的语气里带着戏谑，“我从没见过荒川吓成那个样子。”
“我是被陷害的。”法官长叹一口气，“我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次工作会招惹上绯红修道院。”
“恕我直言，只要牵扯上医疗者可从来没有什么简单工作。”
“本来不会扯上他们的，”老法官沮丧地摆摆手，“根据原计划，我来到这颗星球，找到那个女孩儿，然后我就可以走人了，前后不会超过12个标准时。”
“明白了，明白了，我完全理解你。要知道，这颗星球上一半的居民，都曾以为他们很快就可以痊愈离开。”机器人顿了顿，又问，“那个修道院，他们比巴比伦诸神还难缠吗？”
“两者的区别就像是机械天堂跟手摇加法器一样大，第一座绯红修道院建立的时候，宇宙中恐怕还没有天启呢……”
弗洛伊德话未说完，忽然压低了声音，警惕地望向街道尽头，夜雾中，缓缓走来三个人影。
第一个人身高约莫两米，瘦得犹如麻杆，头戴一顶招摇的宽沿帽渔夫，第二个人又矮又胖，几乎只到前一个人肚皮，他衣着古板而陈旧，却戴着一顶时髦的鸭舌皮帽，第三个人年事已高，但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一派赳赳威武之气，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复古的三角帽。
弗洛伊德发现自己很难将视线从三顶帽子上移开，它们的做工无一例外都很考究，品味也很不俗，戴在三颗头颅上却如此格格不入，仿佛这三个人，正头顶着鸟窝招摇过市。
转眼间，三人已经来到法官面前，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整齐划一地抬起右手，稍稍掀起帽子以示致意，然后他们就默不作声地与老法官擦身而过，推门走进自助披萨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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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川妖时打了一路的颤，即使身处他昂贵的加长豪车中，靠在真皮沙发靠垫上，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代理院长中枪了，是在他的辖区中枪的。他想象不出宇宙中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让人绝望。
“还联系不上吗？”他嘶声问。
“修道院那边一直没反应！”驾驶座上的副手回答。
荒川主任骂了一句脏话，在过去五分钟里，他脑海中制订出了十几套应急方案，但不幸的是，它们每一套都必须在沟通良好的前提下才能实行。
现在，应该考虑最糟糕的情况了，医教部主任用力抚摸了几下面颊，强打起精神：“那丫头在哪儿？”
“在韦恩庄园里，典探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给奥托打电话。”
副手沉默了一秒，荒川从他后背都能读出惶恐的气息。
“大管家阁下……从傍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
“主任，当时你在迎接修士们，你要求我们不要打扰你。我们后来又找了典探署长和消防署长，他们也联系不上。”
“绯红妖僧啊，干脆把这个世界炸掉算了！”荒川妖时切齿道。深呼吸两次后，他重新下令，“联系我们在典探里的眼线，立刻把索菲亚抓回来！还有，通知，通知……”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狠狠甩了甩头，“天杀的！通知所有该通知的人，社会实验进入第二阶段！”
“什么？”副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
“现在！马上！实验进入第二阶段，做空’盾牌实业’跟’海德拉实业’！把那天杀的录音散布出去！”
“可是，太突然了，所有的准备都没有……”
不等副手说完，荒川猛地向前扑去，十根手指狠狠掐住副手双肩，后视镜中，他的眼睛几乎可以滴下血来。
“你以为，你以为我有选择吗？该死！跟墨菲斯托做了交易，还有选择吗？你知道实验失败会是什么下场？啊？你想下地狱吗？想吗？我不想！”
“明白，明白。”副手仓皇失措地打开控制面板，输入了几行命令。之后就是仿佛数个世纪的沉默，从荒川的角度，可以看见副手的脸色已经跟白纸一样了。
“主任……”过了许久后，副手才嗫嚅了一句。
“又怎么了？”荒川一面问，一面无力地瘫回沙发上，他感觉自己的怒火无以为继，甚至还有点想笑。
“联系不上典探，频道堵塞……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大管家的频道呢？”
“主任，所有的频道。”副手沮丧地说，“云端一片喧嚣，白噪音已经把所有的讯号都吞没了，它们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它们说什么？”荒川主任有气无力地问。
“’三途之门’，重新开启……”
刹那间，仿佛遭到一盆冷水激面，医教部主任荒川猛地收起了颓态：“三途……”他沉吟片刻，然后坐直身体，“别管什么典探了，通知所有医疗者，即刻注销所有的云端账号，从现在起，改用手机通讯。”他顿了顿，像是在理清思路，“还有，取消一切假期，我们要在12小时之内，结束这场社会实验。”
53C的天幕今晚依旧霓虹团簇，加长豪车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穿行而去，它的背影带着说不尽的狼狈与恼恨，仿佛是一只挨了打，正在夺路而逃的动物。但是对荒川来说，重整旗鼓只是时间问题，他会把事情处理好的，顺带也会把今天所受的屈辱加倍返还给他的敌人，刚才的情况太突然了，以至于他竟然忘了，他是荒川妖时，医疗者的首领，阿卡姆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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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披萨店门重新关上之后，弗洛伊德才从戒备中缓和下来，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你该不会……刚巧知道什么能够避开医疗者监视的藏身地吧。”
“抱歉，除了我的滤尘仓，我想不出别的地方。”史密斯先生淡淡道，“不过我可以载你回市区，用几个分身接力的方式。”
老法官回忆了一下方才在滤尘仓里颠簸的滋味，然后果断选择婉拒：“我想还是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你应该进城。”机器人斩钉截铁地说，“此时此刻，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正在赶往韦恩庄园的路上，他们没有配备通讯器，而是通过独立网络的医疗者手机与指挥者联系，预计10分钟后他们就会抓住你的小女孩儿，15分钟之后你那个阴阳师朋友就要来找你，但最后会因为全频道堵塞急得团团转，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出发去找他。”讲到这里，“龙卷风”史密斯摊开两只手，“别那么看着我，我说过，到处都有行道树，我只是顺便监视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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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洛佩慈又一次遭到逮捕，加入APLF后，这样的情况她早已司空见惯，照道理，她不应该再心存恐慌的。但这回有些不同，押解她的不是黑衣典探，而是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与医疗者斗争了这么久，女孩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真人。
索菲亚顺从地被带上车，坐在后排当中的位置，她左右各有一名医疗者，女孩不敢去看他们，甚至不敢让视线稍稍往两边偏一点。那些人身上有一股力量，仿佛可以透过女孩的身体，直接筛篦她的灵魂。
医疗者开的不是什么好车，发动起来后晃得厉害，索菲亚忽然觉得这就像是她的人生，虽然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行驶在路上。女孩又回想起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审讯，审问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基层人员，走的是最基本的流程，但当时的她却被吓坏了，面对审问者的诘难，她止不住地号啕大哭，时而哀求，时而咒骂，像是个完全不受控制的疯子，简直把一辈子的丑都出尽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发生在很遥远的另一颗星球上，距离此地，几乎算跨越了一整个宇宙，每当索菲亚再次想起那段往事，她都会安慰自己，不用羞耻，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小孩，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那只是一个小孩……
汽车转入土路，断垣残壁再次映入索菲亚眼中，犹如幢幢鬼影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向女孩。但这一次，索菲亚没有选择闭上眼睛，她倔强地昂着头，直面那些鬼影从窗外簌然掠过，她不想在医疗者面前显得胆怯，这可能是她作为APLF的最后一战了，她希望自己能带着骄傲走向终结。
她并不怕医疗者，真正折磨她的是这条土路和这些废屋。曾经，在另一颗星球上，也有这么一条土路，也有这么一片残垣断壁，有一群小孩在里面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从那以后，不管相隔多远，不管经过多久，那片残垣总会以各种面貌出现在索菲亚眼前。提醒女孩一件事：从来只有一片废墟，而她，从没能走出过那里。
“——你清楚你做了什么，索菲亚.费尔南多.洛佩慈。你当然可以挂出一副年幼无知的幌子，因为我们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你可以从这里安然无恙地走出去，把这一切忘了，或早或晚，你都将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但伊莎贝拉.玛缇娜，那个姑娘永远不会回来了！未成年的罪犯应该有第二次机会，那么未成年受害者的第二次机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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