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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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蝎揭留波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沈清帆只是浅浅笑着,既没应答,也没反对,只是在蝎揭留波略显忐忑的目光中回着。
“怎么?这么担心我啊?恨不能半步不离?”沈清帆说这话时,眼中的笑意渐渐漾开,又在蝎揭留波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继续道。
“小留波放心,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啊?若真把我惹急了,我就带着你和父母,浪迹天涯,找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过个几十年,这天家,自然会忘了这么桩小事的。”
明明是玩笑似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叫蝎揭留波听出其间的认真,一时间有些怔愣,他看着沈清帆笑意盈盈的脸,忽然觉得心安。
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没有松开分毫,蝎揭留波抬手,叫沈清帆的手背,落到他温软的唇上,呼吸喷洒在肌肤之上,叫沈清帆眸光微暗。
“那我就不去了,在家里等你回来,”蝎揭留波缓缓抬头,微微一笑,说出这么一句话,那一瞬,沈清帆好似看到春日里第一朵鲜花的盛开,带着莫名的春`色。
“...好,”沈清帆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才掩下眸中的暗潮涌动,道上这么一句,又直直地盯着蝎揭留波那张姣好的脸。
“若是无聊,便与阿行他们一同出门走走,我明日...尽量早些回来,陪你逛逛这皇城之地。”
“嗯,”蝎揭留波小幅度的点点头,眉眼都写满了欣喜,沈清帆看他笑,自己也笑,二人就这么十指相扣着,互相看着对方,傻呵呵的笑着。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明明极为无聊的一幕,两人之间却好似形成了特殊的包围圈,里面涌动着的,是情深意切。
晚间,沈清帆领着一群人用了晚膳,又带着众人去皇城之中逛了一圈,便回来了。这皇城不比别处,此地虽说管教严苛,看上去也和谐友善。
却是有宵禁的,与历朝历代不同,皇城宵禁在戌时末,彼时天色已晚,其实有没有这个宵禁,也没多少人会出门。
当然,唯有七月初七这一日,没有宵禁,也是最为热闹的夜晚,如今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些日子,沈清帆自然也懒得说。
是夜,沈清帆本打算褪下外袍搂着蝎揭留波好生睡上一觉,却被下人唤去面见父亲,无法,只得叫蝎揭留波先行睡下,自己则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摇摇晃晃着两盏烛光,沈清帆跨步而入,朝着端坐在位置上的沈父弯身一拜。
“父亲!”
“飒儿,来,坐下,”沈父的目光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柔和了,他手朝对面的椅子上一指,沈清帆撩撩衣袍坐下。
如此,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沈清帆望着对方,对方亦望着他 ,良久,沈父开口道:“飒儿,你......”
才唤上一个名字,沈父就像被哽住了一般,没再继续往下说去,那蓄着胡须的脸庞,依稀还能窥到几分年轻时的好颜色。
沈清帆见他不说,只好自己接下后半句,“父亲,明日孩儿便会进宫,与当今说清楚,至于其他...父亲以前如何做的,以后便如何做,不必顾虑。”
“飒儿......唉,当初我就该带着你们离开这天潢贵胄的皇城,也免生这么多的事端,”沈父有些懊恼,当初,他是有机会离开的。
只是,那时他年轻气盛,家中孩儿又最是乖巧的年纪,觉得自己还能往上争上一争,没想,这一遭却是苦了妻儿。
他自己倒是争了个太师的名号,可...若是以儿子的未来换取,他宁愿不要。可惜,这东西,又岂是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想着,沈父掩于书桌之下的手,握拳放于膝上,他道:“飒儿,这一次,若那位不愿放你走,还以我们为威胁,你就走吧,虽说我在朝中无实权,却也不是没手段,安心带着你那伴侣,去过想过的生活,不用担心。”
这拳拳为父之心,叫沈清帆唇角上翘了几分,便是答着,“父亲,你且安心,一切有我。况且,我还想看着悦儿寻个好人家,生个大胖孩子呢~”
“你这孩子,”沈父没想到沈清帆现下还能开玩笑,一时间凝重的气氛消散不少,随即又道,“既然你有打算,我就不掺和了,记住,性命是大,其他是小。”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沈清帆郑重答着,又与沈父寻了个其他的话题聊了一聊,这才就着露气离开书房。
沈清帆回去时,蝎揭留波正趴在桌上,睡得很熟,桌边亮着一盏烛灯,看上去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样。
伸手碰了碰蝎揭留波的肩,触手的是一片凉意,又看蝎揭留波穿得不多,沈清帆原本温和的眸子充斥着担忧,连忙褪下自己的外袍。
又俯身将蝎揭留波抱起,将他微薄的外衣褪下,把他整个人塞进被窝之中,又将自己带着几分寒意的衣物褪下一件,这才上了床。
他环住蝎揭留波,叫他微冷的身子靠向自己热乎乎的身子,而被沈清帆抱着的蝎揭留波好似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都不用沈清帆做多余的动作。
直接栖身环了过来,还蹭了蹭沈清帆的胸膛,砸吧着嘴,迷迷糊糊的道上一句,“清帆,你回来了......”又沉沉睡去。
桌上的烛火渐渐熄灭,黑暗之中,沈清帆垂眸看向那毛茸茸的头顶,忍不住轻轻亲上一下,嘴角就没下来过。
良久,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极为宠溺的声音,“傻瓜~”
翌日,沈清帆一直等着蝎揭留波起床,用完了早点,才不慌不忙的离开太师府,朝着天家的方向去。
那些个侍卫想来也是受过嘱咐,并未拦下沈清帆所坐的马车。入内宫,便不可继续坐马车了,沈清帆只好下来,被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领着走。
“公子可算来看望陛下了,细细算来,公子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老奴都想您想得紧,”这太监年纪也是四十往上,却不显老,看着还很是喜庆。
“席公公说笑了,这皇宫之中,多不胜数的人,哪能寂寞的想我这无所事事的人?”沈清帆也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客套话也会说上两句。
“嗐,如公子这般妙人儿,这皇宫之中啊,难见!”席公公这么一说,眼神悠远,像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也是,这宫中活着的人,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思?又怎么会像沈清帆这般洒脱?
“席公公,日后,就更难见了,”眼见着离当今所在的地方愈发近了,沈清帆笑着说上这么一句话,便抬步走去。
席公公没有跟上去,只是恭敬的守在门外。只是垂着的那张脸上满是惊讶,要知道,这么些年里,席公公只见过陛下在沈清帆面前那般慈父之心。
再加上沈清帆有着为君之像,席公公可以负责任的说,只要沈清帆想要那个位置,这陛下,也绝对会深思熟路一番,然后心甘情愿的让位。
只是,今日这位的说法,怎么像是要离开这里,不愿意留下的意思?想着,席公公微微侧头,有些担忧的看向被门隔断的屋内。
那厢,沈清帆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站在殿中央,一袭玄色衣物的皇帝,沈清帆淡淡地看向他,做了个臣下礼。
“草民见过陛下。”
“小飒 ,不必多礼,此次整改江湖,小飒你功不可没,可有什么想要的?”被称之为陛下的人,面上攒着笑意,踏下阶梯,想要扶住沈清帆弯腰的动作。
沈清帆被拉着,也没强求着与人行礼,只是态度疏离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皇帝见他不语,停下继续说话的欲望,又看向沈清帆,叹上一口气,“朕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小飒,朕从来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这些,都是你自己愿意做的。”
“朕从未绑住过你分毫,你想走,朕也从未有过拦截的举动,朕是真的想要你好。朕是你的生身父亲,怎么会不想着你好呢?”
听着这话,沈清帆却是冷笑一声,“父亲?呵,可笑,陛下日理万机,儿女不知凡几,还会在意我这一个儿子?”
“小飒!朕是皇帝,自然有朕的万不得已。”
“哈哈哈,”像是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沈清帆笑出声来,又遏制住笑,继续道,“万不得已?好一个万不得已。”
“当初,我亲母难道不是陛下强取豪夺而来的?这是万不得已?”
“亲母诞子,陛下未曾派下太医,反而受人蛊惑,害得亲母郁郁而终,这也是万不得已?”
“我五岁那年,被陛下认出是亲子,却也因此受了伤,被抛在青崖山那等地方,足足两年,陛下未曾派人查探半分,这...也是万不得已?”
“我回来之后,陛下身边的势力试探过我许多回,等确认我有利可图,便腆着张慈父脸,以父母相逼,叫我允下三件事,如此,也是万不得已?”
“哈哈哈,这些若都是万不得已,那这陛下做得也太过憋屈了些,不若早些让位,那我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也坐上一坐,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万不得已?!”
沈清帆言语咄咄逼人,叫站在他身前的皇帝一张脸铁青,却又忌惮沈清帆身后的势力,能将江湖人虏获,还有着掌控江湖人的手段 。
虽说沈清帆是他的骨肉,但他又何尝不忌惮。但...同样的,他也想着,百年之后,若是沈清帆继位,百姓的日子或许会好上许多。
他虽然忌惮沈清帆,却又不得不肯定沈清帆的能力,只是如今看来,沈清帆对于他这个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只想早早摆脱他。
“小飒,你不信我,我能理解,只是,我想知道,这天下武库,到底是什么?为何这些江湖中人 ,这般执迷?”皇帝转移话题很是生硬,他本人却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妥。
沈清帆听此,冷笑一声,“那三件事,我已经如约完成了,陛下不会不记得当初说过的话吧?金口玉言,想来陛下也不会耍赖。”
“......”见沈清帆不愿多说,皇帝也不好逼迫,只得缓缓说着,“好,你想走,便走吧,朕,不会食言。”
“那就好,”沈清帆这么撂下一句话,却没有走,皇帝又背过身了,就等沈清帆离开,没想等了半天,没等到脚步声响起,只得扭头看来,像是疑惑沈清帆为何还不走的看了眼。
“为何不走?”
“臣想与陛下说些事。”
“说罢,”皇帝有那么一瞬的失落,明明这个儿子与他见面的次数,还比不过如今才一岁的小儿子,却偏偏叫他放在心上。
“悦儿的婚事,我希望,一切由着她的意愿,天家,不得逼迫她。”
沈清帆这话,叫皇帝不由地想起了那糟心的晋王,微微颔首,“朕答应你。”
“周子舒的父亲,那一身罪名,全是子虚乌有,证据我拿来了,还请陛下,还其一个公道。”
说着,沈清帆从袖中拿出一叠信件,递于皇帝,皇帝接过,也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眼见着沈清帆说完这话,转身要走,皇帝有些难过。
“小飒,我还从未听过你唤我父皇,今日一别,许是再无相见之日,朕...我想听听......”
皇帝的话带着忐忑,其实说起来,沈清帆若是安然的生活在这天家,定然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可惜,天意弄人。
若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做阻碍,沈清帆也会过得更为潇洒一些,可惜,羌笛的恶趣味太大,叫沈清帆每一次都想提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些狗血的剧情。
沈清帆侧头,看眼那个明明天潢贵胄,膝下子女无数的皇帝,现下看上去却像是个孤寡老人一般,叫人无端心生怜悯。
当初,皇帝强取豪夺沈清帆的亲母,手段不算好,可对于那时的亲母而言,却是有个满心满眼皆是他的男子,自然是随着他一同入了宫。
只是,天不遂人愿,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好。但,在那之前的日子里,那样一个女子,是真的喜欢皇帝罢。
“父亲......”
沈清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在一只脚快要踏出殿门之时,总算喊出了这么两个字,等皇帝欣喜的抬眼看来,却只见到殿外撒进的些许光,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良久,才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叹上一口气,唤着,“席一,那封契书,烧了吧......”
沈清帆走出天家后,步伐都轻快了不少,这一次,也算是他了了与天家的因果,以后,天高海阔,谁都管不着谁。
因为答应了蝎揭留波要早些回去,陪他逛逛这皇城,沈清帆连午膳都没留下食用,便回了太师府。
皇帝并未因为沈清帆的那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而迁怒沈父,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切照旧,倒是叶白衣一行,与沈清帆一道在这皇城呆上了大半月。
期间,周絮眼看着皇帝亲下皇谕,洗清了他父亲的罪名,叫他父亲留下清白在世。又拎着好酒好生感谢了沈清帆一番。
这一感谢,喝了个大醉伶仃,也是这一醉,叫他与温客行成好事,只是不知为何,那日之后,周絮就开始疏远温客行了。
对此,温客行总是想不通,常常跑到沈清帆面前询问是为何,沈清帆自然是知道其中一二分缘由,只是,他如今才喝上几口汤,温客行这臭小子连肉都吃到了。
沈清帆可没心情给吃到肉的人解释,只看着这小子自己在那团团转着,想东想西。当然,沈清帆作为兄长,自然也不会就这么任由二人闹别扭。
在周絮提出要离开,前往四季山庄之时,沈清帆出声将其留了下来,毕竟这七窍三秋钉还未拔除,皇城中的贵重药材也多,方便得很。
借着为周絮治疗的当头,沈清帆问出了口,“阿絮,你为何要躲着阿行?阿行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我瞧着,憔悴了好些,你就不心疼?”
此时,周絮□□着上半身,身上插着好些银针,蝎揭留波在一旁为沈清帆打下手,偶尔递些物什。
周絮垂眼看着自己胸膛处的银针,眉头微蹙,百思不得其解的道上一句,“我不是有心的,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沈清帆一边动作,一边想着,周絮是自从两人圆房后开始疏远温客行的。
那么,说明两人床笫之间不和谐,这...沈清帆还真不好劝,毕竟,算起来,周絮这算是弟媳,他也不好问这般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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