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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之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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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言被带到一艘极大的船上,他这个人不会撒谎,因此也无法跟架走他的官兵声称自己不是巫师,事实上,那辆车舆上的人并没有看错。
船上还有好几个看似同样是被“一并带走”的人,因为他们都穿着巫师袍服,此刻却锁紧了眉头面色凝重,见观言进来,表情大多已是见怪不怪,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垂下眸,一言不发,唯有倚窗独坐的一人打量了观言片刻,便向观言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挺友好,他方才似是颇无聊地看着窗外同样无聊的风景,因为船并未驶离江岸,所以风景压根不会变。
观言自然回以笑容,他乍一进来时还有些局促,虽说他在外也有一年之久,接触到的人比先前在宫中要多得多,但拘束内向的个性与生俱来,并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不过相对于一年前的他,观言自觉已经有所进步,只因尽管内心局促,他也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不知所措,还动不动就表现到脸上来,在那独坐之人听见开门声转过脸来打量他的时候,观言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随后的一笑很快化解了初识的那份陌生之感,观言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虽说如果不笑会稍显严肃,但笑起来亲和力就立时彰显,让人很难再摆出一张冷脸来面对他,此刻,他的笑容就起到了作用,窗畔那人最多只是无聊,并不至于冷漠,见观言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样子,便率先开口道,“看你的装扮,并不似巫师,不过气质很像。”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刻意放轻,但在如此安静的船舱内依然引人注意,不过其他几个人并未有所反应,他们凝重的神情看起来个个都像是陷入了重大的难题之中怎么也无法解脱的模样,压根懒得去理会周遭的事。
至于观言则是微微一怔,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何气质,但听对方这么一说,不由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时只觉得对方方正脸容,奕奕双瞳,清癯骨骼,倒也有几分颇为神似巫师的味道,不过对方的年纪相当轻,兴许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且他的身上也没有穿着正式的巫师袍服……观言心中暗自琢磨的时候,口中已道,“我叫观言,自觉尚称不上‘巫师’,不知为何会被带到此地。”
他的话让对方微微讶异,便道,“原来,你也不是自愿的。”
观言闻言,不由地道,“你们也一样?”
对方很快道,“当然,这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呢?”他说着,又扫了一旁那几个人一眼,观言这时有些明白过来他们个个面色都如此凝重是为了什么,于是便问,“这艘船是要带我们去洛邑?”
“没错。”对方再点头,随后注视观言问,“你肯定也知道九鼎的事吧?”
观言点头,并未隐瞒这一点,道,“九鼎失落一事事关重大,至今没有下落,令人担忧。”其实若不是碍于自己楚人的身份,他早就自告奋勇上洛邑加入巫师的行列之中了,此时不由地又道,“既然现在要去,不知道是不是能帮得上忙。”
对方因为这句话有些奇怪地望他一眼,说道,“听说周国的大宗伯已经找到求得神明告知的祭祀之法,厉王也已经答应,应该很快就能得到九鼎的下落。”
观言因而一怔问,“那周国为何还要找那么多巫师们前去?”
对方望了他片刻,忽地压低嗓音颇为神秘地道,“你可知,这艘船上除了我们之外,还载着什么人?”
观言自是摇头,他本来就是莫名其妙被带来此地,又如何会知晓这艘船上所载何人。
对方很快给了他答案,却让观言一时愣怔。
“是祭品。”对方短短三个字,观言已立时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祭?”观言脱口而出,不由问,“会是何人?”
“告诉你也无妨。”对方的神情里充满耐人寻味的神色,说道,“是一位身份高贵的王子。”
观言闻言,顿时吃了一惊,活人祭祀本就已经足够令他感到吃惊的了,乍闻是王子,他愈发认识到厉王此次所下定的决心,用王子来行祭,如此重的祭品,代表的是周国最虔诚的祈求,就算王子并非等于嫡出,也不代表一定姓姬,但毕竟是姬氏血脉,他的分量之重,足够与九鼎所匹敌,但同时观言也讶异于周国大宗伯的胆量和能为,他提出用王子祭祀,是他的胆量,祭祀的目的是求得神的告知,是他的能为,有胆量杀死一名王子,若还得不到结果,那么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因此若没有足够的能为,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胆量行如此极端之事。
“你可知他是谁?”观言问道。
“这我便不清楚了。”对方摇头道,“因为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他就要保持洁净,不允许接触其他人,只有被指定并斋戒过后的巫师才能服侍于他,而且从吃的到用的再到穿的,每一样都必须同样保持洁净,不能有丝毫瑕疵,因此这艘船里必定有一处独立的空间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他说着又道,“他们正是害怕被选中,才会如此担忧。”
观言看向船舱内其他的巫师,这下才真的明白过来,不由低低地道,“原来如此,若是被选中,恐怕要成为陪祭品。”
“不错。”
“那你呢?难道你不害怕?”
“我嘛……”对方眼神闪烁,并未回答观言的问话,却对他道,“……自然有我的打算。”
观言见他不肯说,也不再追问,不过这件事让观言霎时想到了当时患病的枫佬,虽说情况不同,可照料的细节却大致相同,只是观言未料居然是如此彻底的斋戒,它所奉行的意义是要保持绝对的洁净,和最纯粹的身心,只为了成为最圣洁的祭品。
说实话,身为一名巫师,观言已不由自主地对这场祭祀产生了好奇,他很自然地又道,“既是如此,难道那名王子是自愿成为祭品的?否则的话,应当无法真正做到身心统一。”
他的话让对方露出狐疑的神情来,道,“有这种可能吗?谁会真的愿意牺牲自己呢?我可不信。”
观言无法揣度他人的心思,也不打算胡乱下结论,只好摇头。
“不过……我猜,他是应国人。”对方忽地道。
一听“应国”二字,观言的心不禁一跳,那个熟悉的名字冷不丁划过心头,随后,他又暗自否定这个念头,心想应该不会是那人,那人一直待在楚国,从未回过应国,不可能会是他才对,谁知对方又道,“这艘船从应国出发,应国本就是周国的分封国,应国国侯之子亦有王子的身份,种种条件皆符合,你说是也不是?”
观言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我也稍稍调查了一下应国的那位王子,顺带一提,应国目前只有一位王子,之后的都是公主,不过那位王子并非现任应侯的孩子,而且久不在应国,他的母亲来自楚国,听说很小的时候就随母亲回到楚国了,他出生的时候有不祥之兆,因而被母亲丢弃,谁料一个月后竟然安然无事,并且神秘回到宫中,还吓死了一名宫女,你说可怕不可怕?”
观言在他说起应国王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在说谁了,虽说他的分析头头是道,越听越在理,可他仍是无法相信那个祭品会是应皇天,而且越听越觉得不安,对方见他一声不吭,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便道,“很可怕是不是,更可怕的是他一出生父亲就暴毙,足见他的杀伤力,如此凶神恶煞,也难怪要被母亲丢弃。”
“不是这样的。”观言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出声道。
对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观言再度重复,并且一字一句地道,“他不是不祥之子,他只是无端背负了这些人为的看似带有凶兆的事,若他不幸死去,人们就会说他出生那日带凶,可因为他幸运地活了下来,才看似成了所有凶煞之事的源头,其实那些事根本与他无关,试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能做得了什么?”
关于应皇天过去的事,观言翻来覆去想过很久,也细细地分析过,在他看来,“不祥之子”才是人们刻意给应皇天套上的枷锁,但事实上,若抛开一切不谈,应皇天在各种凶兆结合之下顺利活了下来,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偏偏这件事没人能看得到,永远只看到了表面,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一个初生的婴儿被扔在野外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那样的小生命极有可能就转瞬即逝,然而值得庆幸的是他活了下来,却也是因此,被无数人说成是不祥,这显然一点也不公平。
观言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对方似是不料,因而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但他显然不同意观言的观点,固执地执方才之词道,“看来你对应国的那位王子也挺了解,不过这可由不得你说,若是在根本不可能活的情况下却活了下来,岂非是有妖魔作怪?”
观言并未与他再做争辩,因他深知根深蒂固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人云亦云的劣根性也永远存在,也因他此时急着想要确认船上的祭品到底会不会是应皇天,虽然他总觉得毫无可能,却又被眼前之人的话而牵动,因此感到莫名的担忧,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这让观言做了一个决定,他想船再大也不过是一艘船,等到晚上众人都熟睡之时,他必须趁着夜色去搜寻一番,如果真的是应皇天,那么他就算把这艘船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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