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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狐舞(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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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皋余是前一任大工尹,大工尹之职,主管百工之官,位在诸工尹之上,官职相当高,但在三年多前,皋余不知因何染上怪病,只好辞官在家休养,这一养就过去了三年,病症仍时好时坏,是以至今都无法再复职。
他这病来得古怪,不仅要忌口还要忌情绪激动,酒肉一律不能吃,吃则发,情绪一激动也会复发,使得这三年来他过得清苦如苦行之僧,吃得也一直是寡淡如素,生活只过得索然无味,无聊至极。
好不容易听说有一支厉害的舞队来到楚地,而且被推荐的人吹得天花乱坠,皋余想想欣赏歌舞总没什么关系,因而便命人将舞队请来,打算为他平淡如水的生活稍稍增添一丝不同的色彩。
只是,来的只有一人,让他颇为失望,可人都已来到,而且话说得如此托大,他自然也好奇想一睹来人如此自夸的舞姿。
正想着的时候,那名女子已缓步踱入四方的庭院之中。
皋余通常坐卧房中,远远欣赏庭院之中的表演。
庭院之中燃着四支烛灯,女子因戴着面具,皋余看不见她的长相,仅从她高挑的身材判断,面具之下的容颜必然不会差。
女子向皋余的方向微微一揖,只字未言,便舞了起来。
没有歌乐伴奏,也没有鼓声助威,在如此静默的气氛之中,女子的舞居然现出几分神鬼莫测之态来。
她手捻一支香,在优雅美妙的舞步之中不知何时将之点燃了,夜色之中那点星火随着女子的舞动倏隐倏现,更有一缕烟划出如梦似幻的轻雾,香气随之而来,而火光跃动下,女子脸上的那张面具总觉得似是在变幻着表情一样,显得鬼魅多端,变化无常。
皋余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似有一丝没由来的心悸袭上心头。
蓦然,女子一声长啸,听来,便如婴儿的叫声一般。
就在不远处,另有一声叫声传来,与女子的声音遥相呼应。
皋余在第一声长啸响起之时,脸色蓦然惊变。
“快!来、来人呀!让她停下来!赶紧将她赶出府去!”
女子闻声倏然停下动作,在管家还来不及出现的时候,她已面对皋余冷然地道,“太迟了,皋余皋大人,它就快来了!”
“你?是你!”皋余像见了鬼似地道。
女子不吭声,只是静静地面对他,而狐首面具这时看起来,也是冷冷的,一言不发。
管家这时赶来,女子便挪开脚步道,“不必劳烦了,我自己会走,不过劝你跟我一起离开,跟着你家老爷,早晚会遭受天谴。”
管家一怔,一瞬间他好似看见那张狐首面具上忽然现出的一抹凄厉之色。
同时他因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寒,转眼看向自己的老爷,就见老爷脸色惊骇得早已发白,他再看女子,女子已越过他径自离去,而那张面具又变得毫无表情,只余狐嘴角那抹被人们所熟悉的奸诈的笑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看着女子就要离开宅院,他连忙上前问老爷道,“老爷,你还好吧?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把她抓起来送官?”
皋余哆嗦着嘴唇,摇着头,害怕的情绪一上来连话都说不出口,管家一见便知老爷又发病了,可他完全不知晓究竟方才那名女子做了什么,竟然能让自己的老爷情绪如此激动。
外面传来大门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皋余更是惊地面无人色,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门的方向,像是要管家立刻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管家连忙跑去大门附近查看情况,却见门竟然从里面落了锁,而那名女子已不知所踪,也不知这门是如何锁上的,管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后背也隐隐发凉,此时天色又黑又暗,似是有什么自他身边一掠而过,管家更是觉得心里发毛,一时惊慌失措。
“来人哪!来人哪!”里头又传来自家老爷哭天抢地的呼喊声,管家硬着头皮跑回去,庭院里已无一丝光亮,烛火不知被谁吹熄,而暗夜之中,一双碧绿碧绿的幽瞳蓦然惊现眼前,吓得管家不自觉“啊”一声叫了出来。
“呜……”庭院里传来婴儿软绵绵的声音,像是在轻唤,又像是要大声哭泣的前奏,而那双碧绿幽瞳如影随形,不论管家转向何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双眼瞳就在自己的身旁。
“老爷!老爷!您在哪里?”管家惊恐地站在黑暗之中,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很快皋余便有了回应,“我在这里!快找人把那东西赶出去!快!”
“来人!来人呀!”管家方才一味害怕连叫人都忘了,这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但奇怪的是宅院里本应出现的侍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他愈发觉得惊慌,蓦然间有悚人之物碰触到了他的后颈,冰冷并冷的,他也不知那是何物,整个人已发狂似地抖动,根本控制不了,直想把接近他的“东西”赶走,口中叫道,“不要过来!别碰我!”
而庭院里那婴儿的叫声愈发剧烈起来,听起来像是在大声啼哭一样,声音响彻整个宅院,只让这座漆黑安静的宅院显得更加惊悚不安。
皋余整个人都已经缩在了角落里,那声音已经在向他逐渐逼近,越来越近。
“别……别过来!不要过来……不要吃我……我、我……”
“呜……”
那物再度发出叫声,随即猛地张开嘴巴,黑暗中那白森森的牙齿上似是闪过一丝寒芒。
皋余似乎感觉到了死亡之神正在向他招手,他不由紧紧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即将来袭的痛楚。
只闻“嗤”的一声,正是牙齿入肉的声音,可皋余却不觉得疼,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皋余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心中讶异,不由悄悄睁开了眼睛。
一盏烛灯微微亮起,一人站在他的面前,那盏烛灯光芒微弱,以至于无法照上那人的脸,却能照见他伸出的手臂,和趴伏在他手臂上正在舔舐他手臂上的鲜血的白色绒毛之物。
“我说……之前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无法收买你,看起来,还是要用我的血才行吗……”
清爽、悠闲却又似曾相识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低低响起,他另一手拖着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似是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啧……果然,既不合群,偏偏又骄傲的过分……”
他犹自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那物说话,而他说话的对象将鲜血舔得干干净净之后,便抬起脑袋来。
然后,皋余便看见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漆黑漆黑的,不知是眯着还是已经睁开了,看上去总觉得有几分奸诈,而尖长的嘴弧度十分完美,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好像仍觉得意犹未尽似的。
“嘘……别吭声!你现在若选择跟我走,就能保住小命,若出声求救,就没命,你自己选。”那人低下头,在皋余耳边慢慢地道。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而他的语调却偏偏云淡风轻。
“点头表示肯跟我走——”
那人的话音未落,皋余就死命点头,忽地,烛火便被人吹熄,四周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忽然间无声无息。
管家好半晌没再见到那双碧绿幽瞳,也感觉不到有东西跟着他,他不禁试着轻唤,“老爷?老爷?”
可无人再回应他,漆黑的宅院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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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脱掉面具转出宅院的小径,却见到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她微微一怔,低下头便欲匆匆经过,但此地地处偏僻,行人本就寥寥无几,她无论走在哪里仍是显得异常醒目。
正当她走过马车兀自松了一口气之后,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桑落姑娘。”
女子不禁浑身一震,最终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脸来。
就见观言正坐在马车前的那匹马上,那张总是显得正经严肃的脸上此刻微微透出一抹复杂的表情来,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眼底的那抹不敢置信在真正看见女子的容貌时便慢慢开始接受,只是里面仍有着疑惑和不解,见桑落不说话,他又道,“皋余应该是最后的那个人了吧?”
桑落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你都知道了?”
观言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解释了。”桑落看着他,淡淡地道。
观言垂眸,又道,“桑落姑娘,我只想问你,青丘村之行,并非巧合,是吗?”
桑落点头,默认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欺骗你。”
观言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偏偏还要再问一句,“因为你才是女巫指定的继承人,却不能让青丘村的人透露了你的身份。”
“不错。”
观言静默良久,对桑落道,“桑落姑娘,让观言送你去见周大人吧。”
桑落闻言不由一怔,好半晌之后,才道,“好,那就劳烦观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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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支发簪仍旧没能送出去。
重楼内,观言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桌上那支镶嵌着白色琉璃珠的发簪正兀自发呆。
应皇天一直睡到晌午才起床,他沐浴之后擦着湿发从二楼慢步下来之时,观言不由怔了怔道,“咦?你、你没去送桑落姑娘?”
应皇天的手一顿,看着他却道,“你怎么不去?”
“我……”
“算了,她只是回到青丘村,也不是太远。”
观言听他再轻松不过的语气,只感觉他们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对了,前任大工尹皋余无故失踪,难道是被青丘神一口吞了?”观言不由换了个话题对应皇天说。
“它胃口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应皇天道。
“那骨头去了哪里?现场什么都没发现,只有祭舞时焚香燃烧后的灰粉。”观言疑惑道。
“你问我……我问谁呢?”
应皇天懒洋洋地盘膝坐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了他的身上和脸上,观言看着这样的他,忽有一种莫名的错觉,却又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觉。
而几案上静静躺着的那支发簪上的白色琉璃珠里,悄悄地映照出应皇天因阳光而微微眯起的那双漆黑狭长的双眼,此时他微弯的唇角上隐约带着一抹完美的弧度,看起来是说不出的狡猾还是奸诈……
不知狐,性骄而似人,嗜烟嗜食嗜酒嗜睡,食人。
不知狐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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