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焰火颂歌(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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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罗齐尔先生!”
“真是年少有为,阿利奥思!”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阿利奥思一面冲着夸奖他的人们点头一面快步向盥洗室走去。他已经被敬了太多酒,正头昏脑胀,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要往外冒——何况他几乎从不喝酒。若不是他刚才一直用咒语压着,他恐怕早就在出洋相了。
这是英国药剂师协会每年新年的例行聚会,阿利奥思已经是第二次参加了。去年这个时候父亲还在他身边,今年他已是单独出行了。他感到自己比父亲隐退前轻松自如许多,尽管他刚毕业就加入如此重量级的协会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至于伯父塞图斯,这是他担任药剂师协会会长的第十个年头,为了声誉问题没有多干涉侄子的前途;好在阿利奥思自己争气,上个星期成功成为英国史上最年轻的国际魔药协会会员。要知道,魔药协会的名声比单单一个药剂师协会要响亮得多。
德鲁埃拉也带着纳西莎出席了此次聚会。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她和少女时期一样熨帖整洁,眼中罗齐尔家族特有的略微莽撞的坚定柔和了很多。在结婚以前,德鲁埃拉也在英国药剂师协会待过一段时间。她此次前来并不是以罗齐尔家族之女的身份,而是以布莱克夫人的身份来镇场子的。快三岁的纳西莎安安静静地站在母亲旁边,表情和童年时代的德鲁埃拉神似。
阿利奥思自然而然是这次聚会的主角。成堆成堆的称号砸在他身上,他本该骄傲,可他没有。他所有的棱角都被他自己磨平了,连带着少年本该有的轻狂。
把胃里的酒精倾泄出去后,阿利奥思一把冰水泼在脸上,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他已经很久——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他凝视着自己的脸,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成熟。从那张脸上,他可以看到十四岁的阿利奥思、甚至是十一二岁的阿利奥,那个躲在人群后、只愿对一人打开心扉的男孩。
镜中的男人,不过不到二十岁而已。
二十岁,连婴儿肥都没有完全褪去,说是大男孩还差不多。可这个大男孩的头发像个老头子一样全部往后梳,身上穿着老气横秋的正装,仿佛被困在茧中的蝴蝶。这么形容好像不太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么穿还能穿成什么样。
二十岁在麻瓜中不算大,可在纯血家族里,这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成家立业的年纪。阿利奥思的同龄人不是订婚就是结婚,有些甚至已经为人父母。
阿利奥思还是一个人。他对结婚没什么概念,对独身也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继续着五年来他一直在过的生活罢了。
每当阿利奥思想到这里,总会不争气地想起波莉希妮娅。
二十岁的波莉希妮娅会是什么样?
他不知道,但他常常想象十四岁的她再长大一些的样子。那也一定是很美的,尽管这美丽不会属于他。
阿利奥思狠狠摇了摇头,把满头思绪甩出去。他已经在盥洗室待得够久了,成群的人正等着他应酬,成堆的笑容正等着他面对。
等阿利奥思走回觥筹交错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个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阿利奥思罗齐尔。他拿起今夜第二十五个酒杯,向人群中心走去。
这时,一缕圣诞玫瑰的香气飘进了他的鼻子。
在衣香鬓影中,要抓取到特别的味道不是易事;但那缕香气从多年前便镌刻在阿利奥思脑中,无论相隔多长时间,他一闻到就能认出,进而想到经常带着这缕香气的那个女孩。
于是他回过头,想要找到香气的源头。
“晚上好,罗齐尔先生。”
阿利奥思怔住了。
记忆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笑眼盈盈。
五年了,她更加美丽颀长,一头柔顺的长发大约是一直没剪,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这样的发型给她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但她身上的少女气息还未完全褪去。
她还是喜欢穿鹅黄色,还是喜欢戴一双圣诞玫瑰的耳环。
“波莉希妮娅……”他喃喃道。
她波光粼粼的双眸,依旧宛若银河。
这时阿利奥思才意识到,他用了五年忘记面前的女孩,却在再见到她时发现她还住在他心里,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抱歉?”波莉希妮娅扬起眉毛。
“没什么。”阿利奥思迅速地在她双手上搜寻戒指的踪影,好确认用什么称呼她。狂喜奔涌而起——她没戴戒指。“汉森小姐。”
波莉希妮娅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可阿利奥思却在她眼中发现了微微的失落。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们甚至都没有寒暄,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在此时此地交谈只会给彼此带来麻烦。
阿利奥思准备就这样与波莉希妮娅擦身而过了。就在他们的身影错开的时候,他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
“明天下午三点,破釜酒吧,我们见一面吧。”
他们谁都没有停留、谁都没有回头,但彼此之间早已明了。
阿利奥思又对着各种各样的人露出了得体的微笑,不过这一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阿利奥思努力不让自己太在意,可是他的身体先背叛了自己。他推掉了当天所有的工作,用了半天时间只为研究如何给波莉希妮娅留下好印象,还有与她谈的话题。他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呼吸与说话,好似一个新生的婴儿牙牙学语。练了几个小时,他甚至无法正常地给小精灵伊冯发出指示了。
“下午好,阿利奥思,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阿利奥思被波莉希妮娅使用的称呼惊得一愣,随后便摆出事先练习好的微笑。
“我当然会来……波莉希妮娅。”
他很久没有叫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们在酒吧的角落里落座。波莉希妮娅叫了两杯黄油啤酒,阿利奥思在服务生到来的时候将脸转向墙壁。她低了头没说什么。阿利奥思本来从不喝酒,但他不忍拂了她的面子。
“你最近还好吧?”波莉希妮娅问道,“噢,不对,我没必要问这个问题……”
“你知道阿利奥思罗齐尔很好,可是你不知道阿利奥好不好。”阿利奥思脱口而出。他说完便后悔了,他这是在套近乎吗?
波莉希妮娅尴尬地笑了笑(阿利奥思更加后悔了)。“那么,你好吗?”
“挺好的。”阿利奥思这才发觉他根本没什么可回答的。“你呢?”
“饿不了肚子,也有地方睡觉。”波莉希妮娅似乎是在自嘲。这时候阿利奥思发现她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她不再是那个糖果一样的小女孩了。
“我听说你加入了药剂师协会。”阿利奥思挠了挠头,正好瞧见袖口上的水渍,连忙放下手在桌底用无声咒祛除了。“看来……你早就不需要特殊辅导了。”
“只不过是通过了一场考试又加入了一个协会而已,跟你比起来,我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当年我也只是想证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算了,旧事何必再提。”
她转移了目光。那句话在阿利奥思心里回响着——证明什么?向他证明吗?
阿利奥思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自作多情。在自作多情之前,总要确定那件他极其想要确定的事。
“布朗……好吗?”
波莉希妮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盯着面前的酒杯,说道,“我们一毕业就分开了。他想要早点安家落户,我不乐意。他去年结婚了,那个时候我正在满世界逛。其实,我觉得还是一个人好,反正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驻足……”
阿利奥思差点蹦起来。她现在一个人!这不就代表着……
他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她一个人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爱上他?再说乘人之危卑鄙可耻,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不对,他们都分开两年了,应该不算乘人之危吧……可她两年内都是一个人,万一她还没有走出来怎么办?
波莉希妮娅再次开口,打断了阿利奥思的思考。“我又要远行了,去冰岛。雷克雅未克有一家魔杖研究中心,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月,他们邀请我明年三月初回去继续进修。”她一口气喝完了黄油啤酒,仿佛是为了忘记什么。
阿利奥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现在是年末,也就是说她四个多月以后就要走了。“那……药剂师协会这边怎么办?”他终究没有问出那个问题的勇气,只好用另一个问题代替。
波莉希妮娅笑得更灿烂了。“我的初衷就是让他们看得起我,现在这个目标失败了,我只能换一个咯。”
她笑得那么开心,阿利奥思却感受不到一点快乐。他隐隐约约觉得,她这两年过得并不好。倘若她真的想进修魔杖学或者魔咒,德国或者意大利的条件可好上不止一倍。冰岛那个地方只有几百个巫师,狗眼看人低的人少,耳根子也清净。
如果波莉希妮娅在冰岛能过得开心一点,阿利奥思也会开心的。可是他无法逃避内心的失落。
“我们才刚见面,就要分离吗?”
“很遗憾,是的。”波莉希妮娅忽地不笑了,“我该走了,我还要到魔法部去递交资料。”
她站起身。阿利奥思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勇气,他腾地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和我见面就是要说这些的吗?”
“不然呢,阿利奥思?”波莉希妮娅转过脸,笑了。阿利奥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放开她。他不能浪费掉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波莉希妮娅眼中的星辰在某个瞬间光芒四射,可惜那光芒只持续了一个瞬间。“我还能跟你说什么?”她低声道,“别人会议论的。”
她扒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
“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阿利奥思喃喃道。
当时的他以为自己十分不幸,但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人生中最幸运的一段时光即将到来了。
阿利奥思和往常一样过完了1959年的新年。家里反正是空荡荡的,他干脆在研究室待到深夜,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回家。不用亲眼看见,他也知道街上一定满是庆祝新年的人群,不管是巫师还是麻瓜。
阿利奥思从来不属于他们。从小到大他从未庆祝过什么,那些所谓的派对也是抬头挺胸餐桌礼仪和你来我往的敬酒。他也从未表达过极致的喜悦或悲伤。他的成长就是不断背负上重担的过程,最后他被压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罗齐尔庄园的空气冰凉,毫无家的气息。塞图斯和坎诺普斯大约是去应酬了,德鲁埃拉不可能回来,梅格蕾丝……将近不存在的人,不提也罢。
阿利奥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讲究行为举止。常年被人盯视的感觉让他无法放松。他闭上眼睛。
“新年快乐,阿利奥思。”他对自己说。
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快乐。他又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注意到茶几上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阿利奥思罗齐尔收波莉希妮娅汉森寄”。
那个字体阿利奥思十分熟悉。波莉希妮娅会写一手漂亮的花体字,但她平时都用印刷体,圆圆的很可爱。时隔五年,她开始用花体了,他却还在追忆那个写出可爱的印刷体的女孩。
阿利奥思现在快乐了。他连忙抓起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照片,背面写着简单的“新年快乐”。
这是一张会动的照片。照片上是漫天绚烂的焰火,然后相机转了过来,波莉希妮娅出现了。她大约是站在伦敦某座高楼的楼顶,寒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的眼中映着满天焰火,在某个瞬间仿佛变成了真正的银河。
然后她笑起来,说道,阿利奥思,新年快乐。
魔法照片无法录下声音,阿利奥思却能听见。她的声音那么好听,恍若就在他耳边一样。
她笑起来的弧度和腮边的浅浅梨涡都那么完美。她垂下眼帘,眼底皆是藏不住的笑意。
只一眼,便是风华绝代。
她不是糖,是酒。
阿利奥思感到自己醉了。
在这之前,他以为他们彻底无缘,便不报希望;但从这一刻开始,不管相隔多远他都要追上她,留在她身边直到永远。他从来不该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因为这份幸福只有他能给。
管它是冰岛还是哪里,管她是巫师还是麻瓜,此刻他只要她这个人。
阿利奥思猛地站起来往外奔去,连外套都忘了拿。他认为以后他疯狂的次数都不用再记了。
——阿利奥思幻影显形在那栋楼顶时,波莉希妮娅还在那里。幸好。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新年快乐,阿利奥思。”
呼啸的风声里,她的声音很轻。
“谢谢你的照片。”阿利奥思的声音也很轻。
她笑一笑。“可惜你错过了最好看的部分。”
“我并不觉得可惜。”
阿利奥思感到自己真心地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他走到波莉希妮娅身边。“万家灯火,不见得比烟花逊色。”
他往远方眺望,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仿佛是星辰落到了地上。这样比来,真正的星辰倒是黯淡许多。
“我可以再放一遍,如果你想看的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波莉希妮娅抽出魔杖指向夜空,随后,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夜幕中绽放。魔法烟花比麻瓜烟花放得慢,但持续得更久,颜色也更绚烂。可是阿利奥思并没有看烟花。
波莉希妮娅的眼睛里映着烟花,阿利奥思的眼睛里映着她。
“我想我想通了,波莉希妮娅。”阿利奥思说。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杰作中,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波莉希妮娅仰着的头慢慢垂下来,转向阿利奥思。“真的吗?”
阿利奥思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只有他,没有别的。
“真的,千真万确。”
“可是,”她笑了,“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吖。”
“我们都认识快十年了,不是吗?”阿利奥思深吸一口气,“其中七年多我们都在不断错过,我不想再错过你的下一个七年。”
刹那之间,波莉希妮娅眼中的光让天上的烟花和地上的灯火都失去了颜色。她一笑,便能融化这寒冷的冬天。她若是糖,就是甜而不腻的巧克力;她若是酒,就是温暖又带了一丝辛辣的姜汁黄油啤酒,不需要回味就能尝到最美妙的味道。
“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一直都不愿过来。”她笑着笑着,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
“现在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
阿利奥思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所以,你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吧。”
他凝聚起所有的勇气,向她伸出手。
“有你在,我才是我。”
“你这个笨蛋……”波莉希妮娅傻笑着,“能成为你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是我的荣幸啊。”
然后她把手交给他,他握紧了那只手。
既然握住,那就一生不放开。他暗暗发誓。
焰火散尽,万家灯火里,他们紧紧相拥。
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在寂静的罗齐尔庄园里回荡。
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房间里是满地的药罐碎片,各色药剂流了一地。坎诺普斯面对着壁炉坐着,阿利奥思站在他身后。壁炉上方是坎诺普斯亡妻的画像,她静静坐在一把和他一样的扶手椅上,已然入眠。
以前阿利奥思站在父亲面前时总是不自觉地低下头以表顺从,可这一次他没有。他看着壁炉上方亡母的画像,心中一片不正常的平静。
“你不可能娶她。”坎诺普斯同样平静,可平静的语气里却带了一分咬牙切齿。
阿利奥思早就确定父亲不会同意了。但他丝毫不担心,因为他有筹码,还不止一个。
“我必须娶她。”
“你越来越离谱了,阿利奥思。”坎诺普斯回头冷冷地看着儿子。
他们早就是陌生人了。
“不知是我离谱还是您离谱。”阿利奥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你若是真离谱,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你是不知廉耻。”
“廉耻都是外人定的,而我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很好,非常好,”坎诺普斯转回头,“混血孩子是哑炮的几率高达六七成,我们家养不起第二个梅格蕾丝了。”
“养不养得起,是我自己的事。至少,我不会在我孩子命悬一线的时候犹豫。”
这是坎诺普斯心里的一道疤,此刻被自己亲儿子揭开,痛楚岂是常人能想象的。他猛地站起来,转向阿利奥思。
“我最后一遍告诉你,你不可能娶她!一个麻瓜怎么可以冠上罗齐尔的姓氏?!如果你一意孤行,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阿利奥思对面前满脸皱纹的迂腐老头的最后一点亲情也消失殆尽了。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老头今年不过五十五岁,脸上却布满了岁月残忍的痕迹。
“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您不必操心。”
坎诺普斯震怒之下扬手便抽了儿子一耳光。阿利奥思纹丝不动,他自己却狠狠摇晃了几下。
“你给我滚回房间去,好好想想再来跟我谈!”
“她怀孕了。”
这是真正的晴天霹雳。坎诺普斯睁大了浑浊的眼睛,面部表情极度扭曲了几秒,便一下子跌坐下去。
阿利奥思是在一个小时前得知波莉希妮娅意外怀孕的。她告诉他时惊慌失措,却有着一丝欣喜——在她腹中生长的是他的骨血啊。阿利奥思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要娶她:她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他不能不对她负责。
一想到她会成为他孩子的母亲,一想到他的孩子也可能是一个像她一样糖果般的女孩,他就欣喜若狂。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有双倍的爱了。
阿利奥思沉浸在欣喜中,他的父亲却在盘算着其他的事。
“让她把孩子打掉。”坎诺普斯竟然平静下来了。他的手伸向小几上的酒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出现了病态的痉挛。这种痉挛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可不服老的心态让他讳疾忌医——虽然他自己就有医治自己的能力。他确实不该服老,他才五十五岁啊。
“不可能。”阿利奥思果断道,“你这是要杀死你的亲孙子吗?”
“有麻瓜血统的野种不是我孙子。她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容易就有了孩子,不知廉耻。”
阿利奥思立刻抽出了魔杖。“抱歉,我不允许你侮辱我未来的妻子,或者称呼我的孩子为野种。”
“那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又一个药罐碎了。
“真是不好意思,”阿利奥思冷冰冰道,“早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你就让我继承了所有财产。这栋房子有一半是我的,所以要滚,也是你滚。”
坎诺普斯一愣。他没想到他终生希望的寄托居然会如此绝情。
“忘恩负义的小混蛋,”坎诺普斯喘着气说道,“若不是我——”
“我已经做了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父亲,”此时阿利奥思却低下了头,“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是为你活的,以后我想为我自己活。”
他转身。“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我是来通知你的。我必须娶她,因为我爱她,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阿利奥思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为自己的坚定感到很高兴。
十多年后阿利奥思再次回想,只觉得讽刺。埃文走上了他的老路,他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埃文和他一样一意孤行,而他和父亲一样无能为力。
——坎诺普斯死在1959年初冬一个雪花纷飞的夜晚。虽然他不到六十岁,却是寿终正寝。他的身子都僵硬了,眼睛还是圆睁着。
坎诺普斯终其一生都在为家族的脸面而奋斗。他的确做到了,可他失去的东西比脸面要珍贵得多。
阿利奥思拒绝为父亲阖上眼睛、拒绝主持葬礼、拒绝释然。葬礼全程他都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坎诺普斯的遗照都不愿看一眼。
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太阳却烈得发毒,照得阿利奥思头晕。他知道自己终究要步父亲的后尘,可他一定要为自己挣些什么。他首先是阿利奥思,然后才是阿利奥思罗齐尔。
“你就真的这么恨坎诺普斯叔叔?”坐在他旁边的德鲁埃拉问。
“换作是你,你也会恨他的。”阿利奥思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的。他毕竟教育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他做些什么呢?”
阿利奥思冷笑,“你会打磨一把折断的扫帚吗?”
“你变得刻薄了,阿利奥思。”
德鲁埃拉起身欲走,但阿利奥思叫住了她。
“我恨不得丢弃我的姓氏,把我所有的血都换掉,然后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德鲁埃拉回头,语气坚决而强硬,“别让千百年来的高贵沉淀在你身上浪费。你说跟麻瓜在一起让你感到自由,可我只看到了尖酸刻薄。”
德鲁埃拉不再多说什么,应酬宾客去了。她表情的转换让阿利奥思感到无比厌烦。
阿利奥思从未如此疲倦过。他看着身前身后光鲜亮丽的人群,只觉得繁文缛节令人作呕。
人们大约以为阿利奥思是因为伤心过度而目光呆滞;但在他心里,他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都要为自己活。
“我第一次注意到阿利奥思罗齐尔的时候也是在我的第一节魔药课。当时的他和所有纯血种一样拿腔拿调,可是他还是吸引了我——他的眼睛,里面多了很多深沉厚重的东西,和我故意显露出的活泼开朗全然不同。
“我在伦敦大轰炸中失去了姐姐和弟弟。那时候我两岁,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他们生命的逝去却融入了我的血管里。我母亲直到现在还走不出连失两子的阴影,我每每想起她的哭泣就忍不住心痛。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不为自己,为了我早逝的姐姐和弟弟。
“‘你就像太阳一样。’阿利奥后来告诉我。是啊,我必须照亮别人;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何尝不享受被人围绕的感觉?说我不自信是不对的,可我也并没有那么多的自信。阿利奥懂我的感觉,只有他能懂。他也在为了别人活着,唯一的不同点是:我并不感觉疲累,他却精疲力尽。可是他的父亲还是不满意。他每天花在魔药上的时间可能比睡觉的时间还长,哪里还有时间出去和别的纯血社交?
“阿利奥孤独,却又不孤独。平时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又不能被人看见。他活得很累,我也没有勇气给他勇气。他对魔药是真的有热情的,我无法让他去寻找自由;这么做让我很有罪恶感。他要负的责任比我多得多,需要的自由却微乎其微。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负担。除了友情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阿利奥思。我恨自己笨,让他浪费时间为我深思熟虑;我恨自己是个麻瓜,让他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可是我怕,如果我离开他,谁会懂他?又有谁会懂我?
“也许我赫奇帕奇的朋友们会懂我。可是读懂一个人也是分程度的。他们懂得课业的繁重、发型的纠结,科普蒂斯懂得血统的斗争,可我灵魂深处的东西只有阿利奥懂。也许这就是知心朋友的含义。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某些灵魂深处的东西就算懂了也无法改变。
“‘你们觉得值吗?有时间管一个麻瓜还不如管管你们自己!’他说。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戳进我的心。阿利奥终究还是看低我的。我在说他坏话的同学面前竭力澄清,可他却在他的同学面前这样说我。我的心凉了。那天他的眼神明明那么热切,他的手明明那么温暖……当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他了。
“可是他的话杀死了我所有的勇气,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退避。我想我还没需要他到无法生活的地步。
“阿利奥就这样淡出了我的生命。说来好笑,离开我以后,他反倒精于世故、圆滑起来了。也许我当初就不该请求他帮我补习魔药的吧。他那么光明的前途,本不该让我踏足。
“丹尼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要我说,他才是真正的阳光。在那个年纪,一见钟情的冲击力远远比细水流长来得强大。尽管时隔多年,我还记得那个少年的笑容,那真是一团炽热的火焰。丹尼斯健壮而高大,臂弯温暖而让人安心;不像阿利奥思,苍白而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当时我还气吼吼地把丹尼斯跟阿利奥思比,可惜我没有意识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我得知丹尼斯的母亲是纯血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打阿利奥思的脸。明明是深藏心底的情愫,却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恨。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阿利奥思难堪,让他追悔莫及。
“罪恶感油然而生。我清楚地知道我不应该经常想着另一个男孩,哪怕我充满了恶意。丹尼斯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心慌,仿佛是他在害怕失去我一样。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
“可我还是失去了丹尼斯。当美好的爱情牵扯到柴米油盐,一切都会变味。一见钟情慢慢变成了细水流长,细水流着流着就流进了水沟。丹尼斯对我很好,然而他对他的母亲更是言听计从。他母亲希望他尽快成家立业,但我还有我想做的事。婚姻这种东西离我太远了;我还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在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前,我想先成为更好的我自己。更何况,我还需要向所有人证明一件事。
“最后那臂弯不再温暖,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挽回了。我很快便踏上了我的旅程,代价是与丹尼斯分开。那天暴雨如注,他目送我远去,不发一言。我没敢回头,怕掩藏不住满心酸楚。
“我几乎走遍了世界,看了很多风景也见了很多人,最后在冰岛暂时留了下来。冰岛风景优美、没有所谓的纯血,是个可以让人遗忘过去的好地方。我想,等我完成了我给我自己的使命,我大概是会留在这里的吧。
“第二年,丹尼斯寄来一封信,说他结婚了。我没有太难过,反倒释然了。有些人终究是会错过的,我只能珍惜旧日的美好。
“第三年,我带着满满一脑袋新学的知识和一箱子书回了英国。我向英国药剂师协会递交了十一次入会申请、参加了六次入会测试才成功加入了这个从未有过麻瓜的组织。这样说可能不太严谨:协会里的麻瓜的血统起码是二代、三代,甚至还有四代——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然和纯血没有区别。而我是第一个孤家寡人,我的祖上没有任何巫师。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药剂师协会,若不是他们强硬地要求查看家谱,我对我的家族历史还一无所知。
“1958年底,他们大约是厌倦了审查与考试,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我的入会申请。我并没有感受到如释重负,因为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很快,我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我重逢了阿利奥思罗齐尔。
“他穿着可笑的成熟衣装,装腔作势地拿着酒杯从我身边经过。明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世故的纯血少爷,他还是该死地吸引了我。我霎时间意识到为什么我会在丹尼斯面前心慌了——从头到尾,我都是在意着阿利奥思的。
“我张了张嘴却没敢叫住他。他现在发达了声名远扬了,我还是个无名小卒。说到底,我还是在害怕。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可以义无反顾,可以奋不顾身。要站到他身边太难了。
“但是阿利奥思回头了。我们看着对方,没有说太多话。最后我凝聚起我所有的勇气,约他到破釜酒吧见面。他同意了。
“当时的我欢喜得恨不得蹦上天去。真怀念啊,那时候我们年少轻狂,自以为担得起生活的重担。然而若是换做今时今日,我宁愿自己当时留在冰岛,终生不归。
“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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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莉希妮娅Polyhymnia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九缪斯女神之一,颂歌女神
圣诞玫瑰花语:我无法给你任何东西
阿利奥思Alioth是大熊座ε(玉衡星)的别称,梅拉克Merak是大熊座β(天璇星)的别称,斐克达Phecda是大熊座γ(天玑星)的别称,梅格蕾丝Megres是大熊座δ(天权星)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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