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睹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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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挽风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草屋中。他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那一件黑纱丧服,而是一套破旧的棉麻长衫,好像……还是女子的款式。
他慢慢从床上撑坐起来,竟意外的发现,自己后背以及手臂上的伤,都被人仔细包扎过了,上了药,还用布条缠裹着,看得出来处理伤口的人十分用心。
他……这是在哪儿?
茅草屋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抱着簸箕的农妇走了进来,看到沐挽风坐在床上的一瞬,扔了簸箕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小木头,小木头,你终于醒了,你可让娘担心死了。”农妇死死搂着沐挽风,仿佛许久未见的亲人一般,不断诉说着自己的担忧与思念。
沐挽风断了腿,但并不是失了忆,他知道对方肯定认错了人,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小木头,你饿了没?娘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炒豆角好不好?”农妇还在对着他嘘寒问暖。
就在沐挽风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也进到了屋内。
他看着沐挽风的眼神则截然不同,带了几分厌恶,又带了几分隐忍。但他并没有特别的表现出来,只是拍了拍农妇的肩,说道:“去生火吧,小心饿着她了。”
“好!好!”农妇抹干眼泪,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农妇刚离开,农夫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对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吧?”
沐挽风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怎么觉得,她……”
农夫看着沐挽风并没有装蒜的意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他开始向沐挽风解释原委。
这位农夫姓吴,叫做吴老二,方才那位女子便是他的妻子,因为她从小没爹,随着母姓,所有周围的村民都一直叫她沐小娘子。
沐小娘子年轻的时候,同吴老二有过一个女儿,只可惜,那女孩在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从山下跌落下来,摔死了。沐小娘子从那之后就变得有些疯癫,时好时坏的。
昨日他们夫妻两本是打算上山翻土的,却看到山路的断崖边挂着一个人。沐小娘子见着沐挽风穿着女装,梳的也是女子的发髻,硬说是她的女儿小木头回来了,死活要将他带回家,甚至还请了大夫替他看病抓药,好生照料了足足半月,才终于守到沐挽风苏醒。
“可你……”吴老二上下打量着沐挽风,人是他背回来的。虽然看着是女子打扮,声音也算清澈,难以分辨男女,但是那骨架,还有喉结……吴老二有些不确定。
沐挽风倒也没想隐瞒:“我是男子。”说完之后,他的记忆才倏然回拢,想起了他晕倒之前,是洛青雨在背着他。
他猛地抓着吴老二的袖口,着急地问道:“那小男孩呢?”
“什么,男孩?”吴老二被他问得一愣。
“和我在一起的小男孩,大约五六岁,脸上圆鼓鼓的,穿的黄衣服。”沐挽风补充道。
吴老二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们的庄稼地就在山崖边上,把你带回来之后,我们还连着去翻了好几日的土,没看到还有其他人。”
沐挽风表情沉了下来。
吴老二想了想,又接着说:“你也别惦记了,你出事的前一晚下了大暴雨,就算真有这么个娃子,不是被泥水冲走了,就是给野兽叼走吃了。你是命大,衣服被好多树枝勾着才没滚下去,又正好被沐娘子捡着,不然,你也早没命了。”
沐挽风转头看着他:“吴,吴大哥——”
“诶别——”吴老二马上打断了他,“我们是穷苦人家,都自身难保了,不会帮你找人的。”
两人交谈了没几句,沐小娘子端着三碗饭就进来了:“孩子他爹,你赶紧去端菜啊!”
*
沐挽风被沐小娘子收养在了家中。
左右邻里都知道沐挽风是捡来的,但沐小娘子自从有了他之后,不再像以前一样疯癫犯病,整日都是乐呵呵的,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
起初,吴老二并不乐意在家里养一个外人,他们本来就是普通的山野农家,能在乱世中求得温饱已经极为不易,哪里还有空余去照顾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残废?是以,吴老二几次三番想要将沐挽风赶走。
沐挽风知晓吴老二的难处,也并没有死赖着不走的意思,只是每一次当他决定要离开,沐小娘子便会兴起做出很多事情。
一会儿说给他做衣服,一会儿说给他做饺子馒头。吴老二不忍心看着沐小娘子的期望落空,只能劝着沐挽风:
等她衣服做完,你穿给她看了,再走吧。
等她买到了面粉和肉,做完了饺子,你吃了再走吧。
这一等,便是三个多月。
在这三个月中,沐挽风得到了沐小娘子的精心照料。
沐小娘子给他穿女装,他不会拒绝。
他已经到了生长的年纪,声音在变,身量在变,早就无法隐藏自己的男子外貌,再以女装示人,着实有些丢面,可沐挽风却总是笑盈盈地全然接受。
沐小娘子给他夹菜,他也会如数吃下。即便里面有他最讨厌的肉,让他吃完以后直犯恶心,甚至整夜整夜睡不着,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他为了报恩,为了让沐小娘子开心,尽力地扮演着小木头的角色。
但他……没有办法永远地留在这里。
“你,你想走?”吴老二听到沐挽风向他辞别的时候,很是惊讶。
“是,”沐挽风说得很认真,“我还有个弟弟,我要去寻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老二一下冲上来了火气:“你一个瘸子,你能去哪里!?你说不定还没爬出这座山,就被山里的野兽叼了吃了,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是我们夫妻救了你,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你让沐娘子怎么办?让她再失去一次女儿变成傻子疯子吗?”
沐挽风把头转了过去,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愠气,过了许久,才轻声地回答:“对不起,我能骗她一时,但,骗不了她一辈子。”
吴老二知道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压低了声音想要道歉:“不是,我没想,我只是……”
茅草屋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沐小娘子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外面。
吴老二脸色大变:“沐娘子,不是,不是你刚刚听到的那样。”
“吴大哥,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跟他说。”沐娘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吴老二只能乖乖照做,走出房外时,还回头略有担忧的看了沐挽风一眼。
等到茅草屋只有两人之后,沐小娘子将手中的汤药放在床头的木框上,双眼直直望着沐挽风,问道:“你要走吗?”
“我,我……”沐挽风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无法把“他要离开”四个字说出口。
沐小娘子忽然红了眼眶,开始抹起了眼泪。
沐挽风一下就慌了,他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满脸都是囧样。
“对不起,”沐小娘子蹭掉眼尾的水光,“对不起,小公子,这段日子,是我为难你了。”
沐挽风差异地望着她:“原来你早就……”
“最开始的时候,我脑子确实不清醒。可越到后来,我越明白了,小木头早就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沐小娘子释然一笑,“再说了,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我又怎会辨不清男女。”
沐挽风心中很是复杂,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到底应该是去还是留。
“留下来吧,”沐小娘子握着他的肩膀,“留下来吧。”
“可我——”
“我知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会让你走的,但不是现在。”沐小娘子看向了沐挽风的双腿,“我已经问过大夫了,他说你的腿只要重新接过断骨,还有极大可能恢复。即便不能想从前一样康健,但下地走路肯定是没问题的。”
“你留下来,将腿治好,治好之后,你再离开,好不好?”
沐挽风被沐小娘子的温柔魅惑了。
长这么大,除了他的母妃,还有丫鬟和嬷嬷,他从未体会过这样被人疼爱与关怀的感觉。
哪怕只是短暂的,他也好想再靠近一些,再多感受一些,才能弥补他心中残缺的情感。
“好。”他莫名地红了眼眶,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
沐挽风彻底在茅草屋中住下了。
没了扮演女孩的顾虑,沐挽风不用刻意去模仿很多事情。他可以尽情的展现真实的自己。吴老二与沐小娘子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随手捡回来的小公子,竟然是个学识渊博的少爷。
周围有几户邻居知道之后,便把他们半大的孩子都送了过来,要沐挽风教他们认一些字,要求不高,能认识柴米油盐就好。
每逢有新的孩子出生,他们也会找到沐挽风,让他给新出生的孩子取名,甚至在过年过节,让他给自己写一个“福”字贴在门上,求个吉利。
当然,邻里们给的报酬比较朴实,都是些大米面粉什么的,可这对于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改善了。
“小木头,那我的名字是怎么写的?”沐小娘子有日突发奇想地问道。
“木字有很多,您知道您是哪个木吗?”乡下人取名字都是有个音能叫就可以了,很多时候是没有具体写法的。以沐挽风的经验来讲,一般是静穆的穆比较多。
“嗯……”沐小娘子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眼睛一下亮了,“我想起来了,我娘曾经说过,是沐春风的‘沐’!不过……木头怎么会像风呢?”
沐挽风笑了两声,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了“沐”字。
“如沐春风,意思是像受到春风吹拂一般。这个沐,是沐浴的沐,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洗。”
沐小娘子撅了撅嘴:“啧,听不懂听不懂,太复杂了。总之就是很好的意思,对吧?”
沐挽风点点头,无奈地笑了。
*
一度三秋,春寒交替。时间一晃,便是一年。
沐小娘子如她约定的那样,一直在替沐挽风医治双腿。但他们买不起药,只能让郎中给出药方,自己再亲自上山去菜,很多时候,甚至会菜到模样相似,药效却完全相反的植物。
沐挽风在这一年几乎未出过门,只从郎中手中借来了几本泛黄的草药纲本,自己甄别品种,确认无误之后,再让沐小娘子拿去煎药。
他的下肢逐渐有了知觉,脚趾、脚腕也能动了。但是受伤最严重的膝盖,却还是没办法活动。
“今日怎么是您出去?平常不都是吴大哥吗?”沐挽风坐在床上,看着背着背篓准备出门的沐小娘子好奇发问。
沐小娘子扯了扯背篓的带子,笑盈盈地回答:“村里养的猪有三百斤了,说是要杀了过年,吴大哥过去帮忙了。对了,你上次是说什么草药来着?就是冬天下雪才会长出来的那个?”
沐挽风道:“断续草。”
“对对对,碰巧昨日下了雪,我今日多留意,说不定还能摘到一两株。我走啦。”
“哎——”沐挽风忽然朝着她伸手。
“嗯?”沐小娘子回眸,脸上弥漫着一丝疑惑。
沐挽风望着她清澈的眼神,忽然有些胆怯了。
他知道沐小娘子是真心实意待他,但是要他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叫出那个称谓,太难了。
他需要做很多准备,需要在一个更庄重、更正式的场合,再用这个称呼。
所以,他只是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向着沐小娘子挥挥手:“没事,您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我会把菜摘好的。”
“好!”
*
冬日的天色黑得意外的早,申时就已经有些朦胧。
吴老二回来的时候,沐挽风正坐在茅草屋前的躺椅上,看着小院外的长坡。
“今天杀的那头猪还不错,我们分到一块后腿,可以做成熏肉。”他放下手中的装了肉的小竹筐,朝着屋里看了看,“沐娘子还没回来?”
“没,”沐挽风直起身子,又朝长坡伸了伸脖子,“奇怪,平常应该早就回来的。”
吴老二本能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拿起一把镰刀就往院外走:“我去找——”
“木头爹,小木头他爹——”一位乡里大婶喊叫着,急匆匆从长坡上跑了过来,“木头爹,你快去看看吧,沐小娘子她,她——”
“她怎么了?”吴老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沐挽风的心脏也在咚咚狂跳。
不会的,不会的……她这么好,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她……哎呀!”大婶痛心疾首地剁了一脚,“她从山上摔下来!人都没气了!”
*
沐挽风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日送沐小娘子出门,竟然就是诀别。
乡里的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拽着那株断续草。她大约是为了摘这一株药草,爬上了数丈高的山崖,一时失足,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山野人户家中有人离世,不会像普通人家一样建起灵堂,甚至都不会有一口像样的棺木,沐挽风却不愿意她遭受这样的委屈,便在院中搭了一个临时的灵堂,将她放在雪中。
他接了很多抄书的活,每日便跪在茅屋门口,望着院里的灵床,一点点誊抄着书本的文字。抄完十本,他就能勉强替沐小娘子买下一口黑木棺。他没日没夜抄了三天,却只堪堪抄完两本。
若非笔墨珍贵,在冰天雪地里没多久就会干掉,他甚至想陪着她一起在这霜雪中受冻。
“你别跪着了,去歇着吧。”吴老二来劝他,“你的腿是沐娘子好不容易才治好的,你要是跪坏了,我,我以后下去,怎么跟他她交待。”吴老二说到最后,自己都哽咽了。
沐挽风写字的手顿住了。
啪嗒一声,吴老二看着书页上落下一滴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沐挽风哭。哪怕是当初郎中替他正骨,将骨头掰开又捏合,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他现在,却哭了。
他红着眼眶,声音不停颤抖,像是致歉,像是后悔:“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娘,她就这么走了,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早知道是这样,那日出门我就该阻止她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我总是害死所有的人,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我……”沐挽风情绪激动,加上劳累许久,一口气噎在胸口,半天都提不上来。
吴老二当即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的是什么话!”吴老二脸颊上也挂着两条泪痕,“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你不能死,你要活着。”吴老二握着他的肩膀,“沐娘子给你的命,你要替她活着。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
沐挽风被吴老二强行留下,一直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对于这个小村落来说,那一年是充满期望的一年,他们取得了不小的收成,家家户户都乐呵呵地备足了年货,准备度过一个愉快的春节。
沐挽风终于能够下地走路了。只是不能站立太长的时间,最多半个时辰,便要躺下休息。
所以他没事的时候,也会帮助做一些农活,比如分分豆子,晒晒南瓜籽之类的。吴老二则是每日上山,一是为了摘些药草,二来也是为了看好庄稼,以防外边儿逃难来的流民给糟蹋了。
这一日,沐挽风正在房中剥豆子,吴老二却忽然冲进了茅草屋,额头上全是汗,脸色也紧张得不行,他拉起沐挽风就往外拽:“快走!快走!”
沐挽风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怎,怎么了?”
“有匪寇,匪寇来村里抢劫了!”
吴老二的话刚说完,房外就传来了一阵阵的惨叫声。
两个人冲出房门,却看到四周燃起了火光,在灰蒙暗沉的天色中,显得尤为明显。
匪寇在杀人,在烧房子,在掠夺他们的粮食。
“跟我走这边!”吴老二拉着沐挽风往相反的方向跑,走之前,还将家中唯一的几枚铜板揣在了身上。
但他们没跑多久,就被人包住了。
匪寇们各个拿着刀,有的人手里还有剑,有几个人身上穿的,甚至还是旧军的铠甲,也不止是从哪个战场上扒拉下来的。
他们把吴老二和沐挽风按住,将他们与村落中剩余的百姓丢在一处。打着火把一个个打量着。
“她,她,她,还有她。”其中一个头子模样的人,朝着人群中的几个女子抬了抬下巴,他的手下立即走了进去,将她们拉了出来。
女子的家人反抗,他们便毫不犹豫的举刀砍向他们。血液横飞,腥气弥漫,周围的人都吓到不敢出声。
“把她们绑好了,待会进了京华城,送去花楼还能卖个好价钱。”头领这般说道,余光却忽然瞥到了沐挽风。
吴老二心头一惊,赶紧将他藏在自己身后,却还是被那匪寇头子看见了。
“去,把那个长得白净的男人也带过来。”
手下们嘿嘿嘿的□□几声,便朝着沐挽风和吴老二走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吴老二护着沐挽风,不肯让他们动手。
“王法?”匪寇头子扒开小弟,举着宽刀朝着他走过来,“老子就是王法!”
匪寇头子俯视着他们,黑到发油的脸上挂着奸笑:“听说京里有不少好这口的公子哥,皮相好的还能翻不少价钱。你要是乖乖跟我们走,我保证,这里其他人我一个不动。要是不听话,哼哼哼……”
吴老二悄悄握住沐挽风的手,趁着匪寇头子洋洋得意的时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疯一样地拉着沐挽风冲了出去,将一群人甩在身后。
“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匪寇们举着火把全部朝着他们追了过来。
匪寇头子还在下令:“老的不要,小的别把脸弄花了。”
沐挽风被吴老二拉着跑没多远,腿就已经痛得不行,猛地摔倒在地上。
吴老二要去扶他,沐挽风却一把推开:“你走,你先走,他们只是想抓我,你别被他们追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吴老二无视他的话:“来,我背你。”
沐挽风不肯,吴老二全强行禁锢着他的手,不顾他的挣扎,要将他甩到背上。
沐挽风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沉沉地叫了他一声:“爹。”
吴老二愣住了。
沐挽风道:“爹,够了,已经够了。你和娘为我做的实在太多了,多到我快要还不起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你就让我跟他们走吧。”
“小木头……”吴老二仰头望着他。
“放心,”沐挽风朝着他弯了弯眼睛,“我不会有事的。”
匪寇们举着刀剑棒槌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沐挽风站在吴老二的身前,岿然不动。
“你快走!”沐挽风将浑浑噩噩的他从地上拉起来,推着他的后背破事他往前走,“你快走,他们要追上来了。”
吴老二一咬牙,开始往前面狂奔。
沐挽风看着他离开,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头,凝起双目瞪着冲过来的匪寇们。
然而,下一刻,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吴老二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头了,趁他不备之际,直接将他抗在了肩膀上,带着他一起跑。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沐挽风挣扎了几下,但是又不敢过于乱动,他害怕将吴老二误伤,让他摔了腿什么的,他们则一个都跑不掉了。
吴老二喘着粗气,不停向前狂奔:“你是我的儿子,哪有老子卖儿子的。别乱动,他们追不上——”
话还未说完,吴老二就发现他们后面有人策马追了上来。
对方手里甩着狼牙棒,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跑啊,再跑快一点,我倒要看看,你两条腿怎么跑过我的四条腿。”
眼看着骑马的人向他们逼近,眼看着那一棒要落到沐挽风的身上,吴老二忽然将沐挽风放在地上,转用身体去挡那匹马。
他极为灵巧地躲开了马的冲撞,避开狼牙棒的捶打,抢过缰绳让马转了半个圈,又猛打了它几拳,马儿受惊,向着匪寇的方向冲了过去,一下便将追击的人群冲散了。
“走!”吴老二立刻回头向沐挽风跑来,伸手要去拉他。
沐挽风站起身,也朝着他抬手,却忽然看到吴老二的身后,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个匪寇,正举着狼牙棒朝他头顶砸去!
“爹——”沐挽风大喊一声,却还是没能阻止那一棒落下。
吴老二翻了半个白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沐挽风冲过去接住了他,正巧将他抱在怀中。
吴老二脑部受了重创,连眼睛都无法聚光,无数条血痕顺着他的面颊一直流向颈中,他却张在嘴,似乎想同沐挽风讲着什么。
可他还没说出话,却在发出一声闷哼之后,吐出了一口血。
身后的匪寇不知何时又换了刀,狠狠戳进了吴老二的身体。
“爹,爹——”沐挽风甚至顾不上去思考这一切,他只是抱着怀里的人,听着他逐渐减缓的呼吸,泣不成声。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每一个他所重视的人,爱他的人,最终都会死在他的眼前。
他的表哥,他的母妃,他的舅公,他的爹娘——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灾星啊。】
沐挽风的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因为你太懦弱,太胆小,所以他们才会因为保护你,一次又一次的丧命。】
【看啊,他们过来了,他们都是你的仇人,你呢?你能拿他们怎样呢?】
【你甚至连逃跑走做不到,你又怎么替你爹报仇?】
匪寇们追了上来,将沐挽风和吴老二围在中间,嘻嘻哈哈嘲笑着吴老二的不自量力,时不时还调戏般的伸手摸一下沐挽风的脸蛋。
沐挽风抱着吴老二的身体,将头埋在他胸前,对于周围人一切漠不关心。
一个匪寇笑着笑着,忽然推了身旁的同伴一下:“你能不能拿稳你的剑,一直抖什么,吵死了。”
“我怎么没拿稳,你看啊。”那人把剑鞘递了过去,等到看清之后,两个人皆是一惊。
装在剑鞘中的银剑,正颤抖着身体,发出低声的嗡鸣,哪怕他们将它握紧,也无法阻止它的声音。
不止是剑,还有刀、锤,甚至是他们的身上的匕首,都开始抖动,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压抑着某种愤怒,蓄势待发。
沐挽风慢慢将头抬了起来,纯黑的双眸闪过一瞬的红光。
他无比愤怒地望着四周的人,像一只蛰伏的野兽,一点点扫过他们身上的死穴,锁定着他们的脖颈与心脏。
他遵从着内心的杀意,念出了他脑中莫名浮现出的一句口诀。
“无修,承令。”
话闭,匪寇们手中所有的武器忽然飞向了上空,聚集成一处之后,又猛然落下,向着他们的各自的主人袭击而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尖叫四起。
沐挽风踏着眼前蜿蜒的血流,从地上拔起了一把长剑,面无表情地向着他们靠近。
随后发生的,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
前来袭村的匪寇总共三十二人,沐挽风一个都没有放过。
等到聚集在一处的村民发觉不对劲,开始四处逃窜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死在他们村外长坡上的匪寇尸体,还有一个背着尸体慢慢向他们走来,却又满脸是血的少年。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吴家养子,竟是如此的凶悍。
他们庆幸之余,又害怕。感激之余,又担忧。
所以他们道了谢,送了礼,却又害怕沐挽风继续与他们一道相处,只能整日避开他,躲着他,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沐挽风并不在意。那些都是旁人,旁人如何想,与他何干?
他从匪寇的身上搜刮了到了一些钱财,给吴老二买了一个棺木,将他与沐小娘子葬在了一起。便打算离开。
他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但他不能死。
吴老二在在闭眼之前,曾反复向他交代,一如他曾经的母妃那般。
【给我活着,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更不敢再去寻洛青雨。
他是灾星,是祸水。他要是找到了到他,必定又回给他带去新的不幸。
他一个人就够了,足够了。
不对,或者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一个剑灵。他虽然看不见,听不到,但他能够感觉得到,那剑灵会跟随着他,附着在任何一把武器之上。
临行那日的早上,沐挽风在茅屋的门外发现了一个包袱。
里面放着一些破碎的铜板,几个干饼,还有一些厚实的毛皮手套和帽子。
沐挽风收下了包袱,合上木门与小院外的柴扉,毫无留念地离开了这个他停留了两年的家。
*
沐挽风无处可去,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偶然路过金坪郡,他看到了许多人都围在一个告示之前,知道了所谓的天洪派似乎在招收弟子。
他本无意修道,他只是看到有人踩着剑从他头顶飞过,那剑上的气息,和他剑灵的很像,所以才想上山一探究竟。
他跟着人群到了山下的入口,看到好多人都轮流去摸一块玉石,他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自己握住之后,上面发出了一阵白光,周围的人便发出一阵唏嘘,各个都朝着他看了过来,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不屑,有的好奇。
他好像终于能上山的,和着与他一起上山的人被邀请进了一间饭堂。
他忙活了半日,有些饿了,没顾虑上先去问话,端着饭碗一点点挑着吃。
周围时不时有人走过来与他搭话,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没有一点想要搭理的意思。
等到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穿着青黛道袍的中年男子踏进了堂中,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面无表情帝走到了沐挽风身边,弯下半个腰打量了片刻,忽然说道:“我叫邹通,是这天洪派的掌门。”
“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
史上最长的一章!我终于写完了主角之一的身世啦啦啦啦啦啦~~~
下一章回到正题,继续讲述现在的故事。
至于徒弟的身世,和空白的那五年,很快也会跟着写的。
不过在写之前,先得让师徒俩和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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