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目的

    洛青雨见到沐挽风那刻，甚至来不及去拾剑，就已经向着他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揽在怀中。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沐挽风，埋首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
四个月未曾站在一起，洛青雨竟已比沐挽风高了小半个头。
沐挽风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愣在原地，只片刻就回了神，一把将其震开。
“谁让你进来的！”他怒不可遏地叱喝着洛青雨，眉间戾气显露无疑。
洛青雨被推开之后，不气不恼，立刻又凑了过来，强行抱住沐挽风的双臂，把额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师父，我们回去吧，别在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沐挽风明显能够感受他的身体在颤抖。
“宋老爷是我杀的，他的儿子还有府上的三名家丁也是我杀的，可其余十五人的死与我无关，我犯的不是重罪，师父您用不着答应他们的要求。”洛青雨说得很急切，“师父，您跟我出去吧，只要将我交出去，您一定能换回解药的。”
“你……谁告诉你的？”此事他明明对邹盛傲和白勤一再强调，不可泄露，洛青雨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师父，求求你跟我回去。”洛青雨只重复着这句话。
“你不该进来的，”沐挽风任由洛青雨抱着，话语间有些无奈，“入口已经关闭了，出不去的。”
就在此时，队伍的最前头忽然起了骚动。
“这是什么怪物！”
“它在吞山，快走。”
“不行啊，那边的山崖不能御剑，已经有不少人被吸下山谷了。”
山海阵中到处都是险要的关卡与凶兽，稍不留意就会命丧于此。
可沐挽风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们和一起自己消失在此处，自然不会施以援手。
可洛青雨还在这里，来的路已经被他封闭，他只能选择另外的方法将人送出。
他反手握住洛青雨的手腕，语气不容商量：“跟我走。”
沐挽风御剑钻入另一侧的山谷之中，沿着石壁飞行，总是前方几次出现大的岩壁，沐挽风都能灵巧的避开，甚至在山谷弯道还未出现时，就已经开始调转飞行方向，看得出来，他对此处十分熟悉。
“百丈后之后有山洞，切莫抬头。”沐挽风提醒道。
三人御剑一路往南，可飞了才不到一炷香时间，沐挽风的心口忽然像遭受了千万根针扎一样刺痛，一下便从剑上侧翻了下去。
“师父！”洛青雨被他带着一起下坠，一手死死抱着他，一手抽.出灵剑，十分勉强地让灵剑挡在二人身下，在落地之前一个翻身，将沐挽风抱在怀中，自己后背朝地，撞得后脊一阵生疼。
沐挽风又开始咳嗽了，这次却没有此前那般轻松，每咳一声仿佛都牵动着五脏六腑，直到最后咳出了血，他才知道，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这毒.药是用来掌控他的唯一方法，那些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此刻的毒发便是一种警告，若在这样任性妄为下去，说不定还未等到飞升的雷劫，他就已经中毒身亡了。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洛青雨扶着沐挽风的后背替他顺气，却被沐挽风拂开了手。
“无事，”沐挽风擦掉唇边的血渍，“我们要回头了。”
*
沐挽风回到出发地之时，聚集在山巅之上的人已经不足百人了。
他们的四周散落着许多奇异形状的凶兽尸身，也有不少人受了伤在原地运气调养。
沐挽风的到来，吸引到了众人的注意。
他无事所有人的异样目光，径直走到了领队特使的跟前。
“你想让我做什么？”沐挽风开门见山道。
被问话的人四十上下，穿着一身墨金色的短打服。用词虽很恭敬，言语间却透露出一股傲慢：“玄天长老，替人办事自当尽心而为，你这般躲躲闪闪，雇主可是会不高兴的。”
“有话便说，勿须拐弯抹角。”
史阳州轻哼一声，从沐挽风身侧穿过，朝着在场修士发号施令：“诸位在此歇息片刻，稍后便会给诸位分派山海阵的地图。”
说完，他便将沐挽风带离到了另一个位置。
“玄天长老目达耳通，聪慧过人，应当能够猜测到一二吧。”史阳州戏谑道。
沐挽风回答：“不知，还请明示。”
史阳州勾起唇角：“好，直说也无妨。当今圣上，要我们寻回不死药。”
沐挽风长睫兀动，表情丝毫未变。这是他前世不曾得知的真相，但细细思考起来，一切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山海阵秘境之中，灵草灵物遍地，多一人便少一分，他们明明可以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带百余人进来刮分这些灵物，而如今的种种，似乎看得出，他们另有意求。
而这山海阵中最令人向往的，自然就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前世，他之所以会进山海阵，是为了带洛青雨历练。山海阵二十年一开，他说不清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教导洛青雨，所以他即便知道此行凶险，却还是毅然决然将人带上了。可他却没想到，会在山海阵终于到凶兽暴.乱，最后死在洛青雨的剑下。
“那只是一个传说，纵使我能助你去了巫山，你也不一定能寻到不死药。”沐挽风反驳道。
史阳州却哈哈大笑两声：“我何时说过我们要去巫山了？”
“那你想作甚？”
“八斋盒之中早就空空如也，与其去找寻那不知所踪的不死药，不如取回原料，让陛下召集八方能人，重炼帝药。”史阳州说道，“我要去的，是大荒之南的云雨山。”
有木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注1）
这是山海经中关于栾木的记载。也是沐挽风记忆之中，制作不死药真正的原料。
然而，其他人不知的是，不死药并非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修者为人，道法无量。从前，有无数的修士为了追求至高无尚的道法，常常会以折损自身阳寿的方式进行修炼，而不死药，则可以修复他们毁损的阳寿，亦可解百毒。
不死药如何制作，沐挽风不知，不死药方的下落，直至前世殒命之时，沐挽风也不曾得到一丝线索。倒是今生，得知了不死药曾由夏轻烟之手，送到了张元武手上。
前朝国师封阿屛，也曾找寻过不死药方的下落，甚至在尧家湾的山洞中种植过栾枝。然封阿屛早就不知所踪，其中真相自然无法求证。
史阳州看得出沐挽风思绪繁杂，立刻补上了一句：“玄天长老所中之毒，可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可以任由我驱遣的蛊毒。想必长老也不愿意立刻就毒发身亡罢？”
沐挽风的表情冷了两分。
史阳州笑了笑：“自进云雨山，解药自当奉上。”
*
在史阳州无意的引导下，所有的人都开始往东前行，慢慢向大荒之南靠近。
一路上遭遇了许多凶兽，沐挽风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只不过无法像平日里那样及时补充灵力，让他有些力竭，所幸，众人只当他修为了得，并未有过多揣测。
行至涂山，已到山峦隔绝之地，眼前已经没有了连绵山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见尽头的白色雾气，由天至地浑然一片迷蒙。
史阳州翻着手中的山海经，眉头紧蹙：“涂山后便是云雨山，可此处已是尽头，云雨山到底在何处？”
沐挽风往前踏了一步，下巴点向空中：“在那儿。”
众人跟着抬头，却见云雾中隐现着一座红色山岩的浮峰。
他们在山海阵中已经连续待了小半月了，人数也从当初的一百多人，锐减到如今的六十多，很多人还是依靠着山海阵中的灵草，强行吊命硬撑着过来的。
“那便休息半日，明日再过去罢。”史阳州说道。
叶云常却忽然站了出来：“史大人，你我只是同行人，为何我们非要听从你的安排不可？”
史阳州冷笑：“叶道友如果想去，在下定然不会阻拦，只是没了其他道友的照应，出了意外，可就怪不得在下了。”
叶云常意领神会的笑了笑，他身后的其他人却在犹豫片刻后，御剑冲入了云雾之中。
云雨山中有栾木，地图上写得清清楚楚，但凡有妄念之人，必然想要先下手为强。
沐挽风自然是最不着急的那一人，领着徒弟到一处山洞中，铺了一些干支树叶，就地便躺下了。
半月以来，二人为了赶路，甚少有交谈的机会，洛青雨几次相同沐挽风说话，沐挽风也都打断了他。
他害怕听到洛青雨的声音，也害怕自己的不舍。
沐挽风有些乏了，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半寐之间，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枯叶挤压的簌簌响动，随后便是洛青雨的声音：“师父。”
洛青雨叫第一声的时候，沐挽风并未没有动作。
“师父，您理理我，好不好？”
沐挽风缓缓睁眼，在洛青雨身体前倾之时，忽然抬手朝他脖颈袭击而去。洛青雨下意识伸手阻挡，沐挽风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曲肘直取面门。
两人交手数招，最终还是沐挽风寻到了破绽，往洛青雨胸口拍了一掌。
“你连我十招都无法抵挡，这便是你这四个月的修炼成果？”沐挽风质问道。
洛青雨眨眨眼睛：“师父，教训的是，弟子以后，以后……”话说一半，洛青雨却忽然哽咽了。
“青雨，”沐挽风坐在洛青雨身前，他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有无法挥散的愁容，“你说，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洛青雨沉默。
“从你成为我的弟子那日起，我便以为我能好好教导你。可到头来，你却还是藏着许多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说起来，终究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太差了，都不能为了分担一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洛青雨摇头否认，“是弟子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想师父为我担责，不想师父来这里，可最后却总是弄巧成拙。”
沐挽风轻轻叹气：“你该知道，师父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跟着来，可你依旧这般任性妄为，你让我如何不生气？”
说了一半，沐挽风这才想起来，洛青雨应当被限制出山。
“你是如何离开的九野山？”
这件事情，洛青雨回答得倒是比较干脆：“我与师妹联手往长儆师兄饭菜中下了巴豆，趁他腹痛无暇顾及之时，打伤了看官的卫兵，悄悄逃出来的。”
沐挽风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梅月黑这个小丫头片子会给洛青雨出馊点子。
“那月黑呢？”沐挽风好奇道。
洛青雨稍稍偏开头，似乎有些心虚：“我，我把师妹诓到另一个山洞，设了阵法将她困在里面，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沐挽风说不出是气还是笑，只得连连摇头。
眼前虚晃过一片青色，沐挽风忽然被洛青雨勒住了脖子，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身上。
“青雨，你松开……”沐挽风尝试推了几下，也不知是洛青雨力气太大，还是他力气太小，竟然一点儿也未将人推开。
“师父，”洛青雨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师父，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全部都告诉你，好不好？”
沐挽风抬起的手僵了一下。
洛青雨用鬓角蹭着沐挽风的脸颊，继续道：“在那之前，无论青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师父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沐挽风把手放在了洛青雨的头上，轻轻抚了两下之后，顺着他的脖子滑到了后背，有节奏的拍打着，以示安慰。
他的笑声很轻，轻得像一抹微风：“师父何曾真的与你置过气？”
洛青雨握着沐挽风的双肩，把头抬了起来，正对上沐挽风的双目。泛着绯红的眼尾挂着水气，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姑娘，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你若做了好事，师父自当以你为傲，你若做了不好的事，师父也会替你担着。”沐挽风用拇指蹭着他的脸颊，“师父不会因为你犯错生气，只会气你凡事都憋在心里，将我当做一个外人拒之千里。”
洛青雨望着他，甚至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他握在沐挽风肩膀上的手，顺着胳膊滑到了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捏在腕上的穴道，许久许久，才颤着嗓音问了一句话：“那我现在要做一件不好的事情，师父也会原谅我吗？”
“什——”
话音未落，沐挽风就已经被堵住了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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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选自《山海经》大荒南经。
今天还有一更，我争取3点更，3点没有就6点或者9点，反正会把这一卷写完，写到师父下线为止。
因为下一章有亲亲，可能会被锁，希望各位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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