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梦（小修

    沉日峰寝舍中。
洛青雨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素色的软被拉到了他的下巴处，肩膀两侧的被角也被掖得整整齐齐。
沐挽风趴在床边，侧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望着洛青雨胸口的起伏，生怕自己一个看漏，洛青雨的呼吸就会消失。
“师尊……”梅月黑站在床尾，眼神忧虑，“您去休息一下吧，我会守着师兄的。”
沐挽风轻轻摇摇头，将头又换了一个边儿，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洛青雨半分。
“师尊……”梅月黑往前走了两步，撒娇式地晃了晃沐挽风的肩膀，“您身上还有伤，如果不好好修养，会变成顽疾的。”
沐挽风只眨了眨眼，不再有动作。
“师尊~~~”
“月黑，”沐挽风终于搭了腔，说的确实毫不相干的话，“你说，青雨为什么还不醒？”
梅月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暗自垂下了头。
沐挽风低声念叨：“师姐明明说了灵草有效，他的血止住了，伤也在愈合，可都七日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醒？”
“他会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沐挽风回头望着梅月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沐挽风露出那般无助的眼神。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长老，却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一样，满眼都是惊恐。
梅月黑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兴许是师兄偷懒，想多睡几日罢了。师尊你不要担心了，师姑不是都说了吗？师兄伤势恢复得很好的，说不定待会就醒了。”
“嗯，你说的对，”沐挽风应了一声，趴回了床边，伸出手抚在洛青雨的额边，替他捻去碎发，用指腹在他颧骨上轻蹭，“再等等，再等等便会醒了……”
话音刚落，洛青雨的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沐挽风覆在他脸上的手僵住了，人也僵住了，瞪圆了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
很快，洛青雨另一只眼睛也动了。
“青雨！”沐挽风凑上前去，激动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青雨，青雨！”
洛青雨双睫微颤，眉头一点点拧紧，却始终没有睁眼的迹象。
“快！去叫师姐！”
*
白勤很快被请到了沉日峰。
“应该是快醒了，”白勤将洛青雨的手腕塞回了被子，“只是因为他的身体被凝时珠冻结太久了，五感无法一下恢复，所以需要做些梦调节一下，你们莫要叫醒他，好好照看着，等他自己醒过来罢，应当要不两日了。”
白勤走后，沐挽风又换了一个姿势坐在床边，却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洛青雨。
洛青雨的眼皮动得厉害，没一会儿，眉心就拧做了一团，额头上渗出了一颗颗的细汗，甚至连指尖都会偶尔抽动两下。
沐挽风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用温热的巾布替他擦拭额边细汗。他呆滞的望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竟然急成这样。”
“师尊想知道吗？”梅月黑笑着说道。知道洛青雨快醒过来了，她心头的重石才终于落地，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沐挽风诧异：“真有办法能知道？”
“嘿嘿……”梅月黑弯了弯眉眼，伸手探进衣领之中。沐挽风赶紧扭头回避，略微有些无奈。
也不知他这三弟子到底是什么毛病，什么东西都喜欢往胸口藏。这下好了，十七岁的花样年华，别的少女都是腰肢婀娜，凹凸有致，偏偏就她一马平川，前面愣是一两肉都没长出来。
“师尊，看这个。”梅月黑掏出了一面铜镜递给了他。沐挽风只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憔悴的面容。
“什么都没——”沐挽风话说一般，原本映照着他的脸的铜镜，忽然出现了别的画面。
地点他很熟悉，是在小山海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从不同地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铜镜中的他，正闭着眼依靠在饕餮的尸身之上，他的头顶，是朝着他俯冲而来的酸与。
画面一阵凌乱。
一道银光闪过之后，沐挽风看到了断裂掉地的佩剑，还有从视野边擦过的一双利爪。
画面再次颠倒，随后出现的，便是自己的脸，还有从上往下落至他脸颊的殷红花朵。
这是洛青雨的梦，是洛青雨眼中所见到的一切。
沐挽风把铜镜还给了梅月黑，不忍心再往下看。
若非他将洛青雨的剑纹抹掉，那剑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折断，洛青雨更不会在慌不择路之下，选择用身体替他挡下所以的攻击。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把凌迟的刀，一次又一次的割在沐挽风的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洛青雨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连身体的其他地方都开始抽搐了。依着白勤的嘱咐，沐挽风不敢叫醒他，只能握紧他的手，抚着他的脸颊，试图用手心里这一点点的温暖，安抚他的梦魇。
洛青雨开始呢喃。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能看得出，他似乎在渐渐恢复神智与身体的五感，他能感受到沐挽风握着他，所以也回握了他的手。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平复下来之后，洛青雨的眼缝慢慢睁开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沐挽风却能透过那条细线，看到他黑眸之中的一星碎光。
“师兄！师兄，你醒了吗？你看看我，你还认识我不？”梅月黑趴在床头，兴奋的在洛青雨眼前挥手。
洛青雨没有搭理他，只稍稍扭动了一下脖子，将正脸对准了沐挽风。
他的眼睛并未完全睁开，时不时一张一合，看得出他还有些晕，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强忍着清醒，用尚不均匀的呼吸，往外吐气：“师……”
沐挽风被他这一个字刺得心疼，转瞬就红了眼眶。
洛青雨却在说出这一个字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没办法彻底的清醒过来。
可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醒过来是迟早的事情。只要他再等等，一日，半日，甚至一个时辰，他便能再次见到从前的洛青雨
可以跟他说话，可以向他道歉，甚至可以恬不知耻地责骂他的欺瞒，叱喝他的冒失。
沐挽风忽然站了起来，顾不上回答梅月黑的追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舍。
明明可以说的话有那么多，他却不敢再面对他了。
*
白勤回到苍术峰的住所后，刚往那床上一趟，房间里便飘过来一抹红色的衣带。
她蹙眉掐诀，房中阵法启动，无数禁锢的锁链飞出，将那团看不清实体的红色紧紧勒住，不一会儿便现了原型……是一个容貌极其妖孽的赤瞳男子。
白勤勾起唇角，上前用指尖挑起男子下巴抬起，似剪双瞳饱含情.欲地望着他。
男子表情清冷，撇开了与白勤的对视，正欲说话，白勤忽然靠上了他的肩膀，隔着艳红的华服搂住了他的腰。
“生气了？”白勤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
“别生气了，”白勤收回了锁链，将他搂得更紧，用着鬓发轻轻蹭着，像是在撒娇，“洛青雨再蛮横，终究是我的师侄，若是不救他，沐挽风那小子指不定要跟我闹成什么样。我不是故意将你送我的凝时珠给他的……”
男子望着怀中的美人，微微眨眼，暗红的眸光闪烁，隐隐透出一股妖邪的诱惑力。
过了许久，男子才微微叹息：“罢了，一颗珠子而已，我怎会舍得与你生气。”
他模仿着白勤方才的动作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轻轻吻上她莹润的双唇。白勤也顺从了地闭上了眼睛。
四片唇瓣刚刚触碰一起，男子忽然仰头发出了一声闷哼，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伤口还痛？”
“有一些，”男子拧起眉头，“胸口难受。”
白勤推开她：“乖乖等我，我去给你熬药。”说完就已经跑出了房间。
待到白勤走后，男子立刻恢复了原本那副清淡的模样。他往房内走了几步，对着关闭的窗栏说道：“你既想救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我将凝时珠交给玉儿？”
窗栏发出一阵窸窣，映出了半个人影，用着男女莫辨的音色回答：“与你无关，注意你的言行，勿要让苍天长老起疑。”
男子也并未追问缘由，调转话题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此前答应告知的妖族秘密，也该给我了。”
黑影轻蔑一笑，打开了窗栏，从窗缝中递进了一个手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男子打开手卷，看了没几行，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
洛青雨恢复得很快，不到七日，就已经不用“卧”病在床了……他可以下地走两步，虽然需要撑着墙壁或者床沿，也不能做过大的摆臂动作，但就从阎罗殿走过一遭来看，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而当初的小山海事件，也因为有那本散修留下的手札，变得极易追查。
散修叫做邵成，与那倒三角眼一样，都是登盛派的弟子。唯一不同的是，曾为登盛派掌门徒弟的他，有幸在二十年前进过山海阵，那些凶兽，便是他当年从山海阵中偷出的幼崽。他把它们藏在小山海中养了近二十年，就是为了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灵宠，供他差遣。
但凶兽毕竟是凶兽，其本身的杀戮血性是不会变的，由地阶突破天阶之时，没了馥郁的灵气供给，便变得嗜血弑杀，才让邵成不得不捉了人为饲，最终还是害死了自己。
洛青雨虽然从沐挽风处知道过山海阵是真实存在的，却一直没有实感。
登盛派为了让他们保守这个秘密，甚至送上许多灵石灵器，为的，就是将山海阵永久的变成一个传说。
“师兄，喝药了。”梅月黑拎着一个食盒进了寝舍，哐哐哐就往床边的矮桌放了三碗黑不见底的汤药。
洛青雨紧蹙眉头，双唇蓦地咬紧了。
梅月黑一边放食盒一边捧腹：“哈哈哈哈，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青雨师兄，竟然会怕小小的苦汤。”
洛青雨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咬牙，端起药汤一口气三碗连灌，喝到整张脸都是铁青的，连放碗的手都在发抖，差点没把碗砸到地上去。
梅月黑低着头憋笑，朝着他竖起大拇指，给足了自家师兄面子，收回空碗便打算离开了。
“等一下。”洛青雨叫住了她，等她回头之时，却又支支吾吾半天没有挤出一句话。
梅月黑歪着头：“没事我就回去了？”
“师，师父他……”洛青雨试探着问道。
自从他醒来之后，许多人都来看望过他。
他的师兄，师姐，师姑，师伯，甚至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钟长儆竟然都带着慰问品过来“关怀”过他，只有沐挽风，从始至终从未露面。
他问过梅月黑，知道沐挽风也受了伤，所以一直告诉自己，师父并不是不愿见他，只是修养伤势更加重要。
可七日过去了，他始终没有见过他一次，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他的一句传话。
梅月黑不明其中缘由，但也感受到了沐挽风的异常。她已经多次暗示沐挽风洛青雨的情况，沐挽风却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无他言。
“师尊受了伤，自然是在寝舍修养，师兄你若有话要说，我可以代为转告啊。”梅月黑瞒下了实情，擅自替沐挽风寻了一个借口。
“没……”洛青雨低下了头，眼神难掩落寞，“没事了，你走吧，我困了。”
直到看清梅月黑已经离开了，洛青雨才从床边摸出一根竹竿，支着身子一点点走出房间，朝着洛沐挽风的寝舍而去。
他们二人的寝舍相聚不算远，只是因为各自分布在攀山石阶的左右两边，所以中间也是要爬一段上坡梯的。
洛青雨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不敢过于用力，只能支着竹竿慢步往前挪。
等他走到了沐挽风的房间，却发现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师父，你在吗？”洛青雨踏进房内，走到了屏风前边儿，提声喊了两句，“师父，我是青雨，师父？”
等确定没人回应之后，洛青雨才从屏风外探进去一个头，果然，沐挽风根本不在房内。
他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正当他打算再去书舍看看时，却被在房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循着味道找着了源头，心里却蓦然一紧。
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放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桌面上，桌布上，都溅着不甚明显的细小血珠，甚至还有一个倾倒的小药瓶，里面装的，竟也是干涸的血液。
“师父……”洛青雨心脏抽动了一下，手中竹竿落地，他的人却已经冲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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