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异事

    出了金坪郡管辖地之后，沐挽风带着三人一路往东而行。
他们有时跟着商人一起坐马车，又时有和挑夫一起翻山越岭，小半个月的游历，前后倒也遇到了不少恶鬼与凶兽，但大多数的修为都很低下，甚至都用不到沐挽风出手，三个徒弟便能降服。
如此亲密的相处了一段时间，沐挽风总算对另外两个徒弟的实力有所了解。
梅月黑擅剑，几乎看不到她用任何的术法或者阵法。但她的剑法又与普通女子不同，更加注重力量与灵压，极具魄力，哪怕是比她高大很多的苏元朗与她一道比剑，也会被她压制。
沐挽风很难想象梅月黑那种娇小的身材与细胳膊细腿，是如何使出如此大的力气的。
反观苏元朗，应当算是三人之中资质较差的，剑术、术法、阵法都学得中规中矩，虽不出彩，但贵在均衡。
当然，相较其他两人，苏元朗倒是多了很多人情味，不似洛青雨那般冷冰冰的，也不似梅月黑那般难以捉摸，无论遇到谁，都能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替沐挽风探来不少情报。
而今日，他们刚入了经州，却赶巧碰到了事情。
一户书香门第家的太奶奶，年近七十，此前身体一直硬朗，却在近日忽然患了病。虽说年老之人，得个病痛很正常。但这位太奶奶，却是白日卧床，晚上像无事人一样出了房门，整夜整夜的在院中瞎转悠。
若有人在她夜游之时上前搭话，她就只瞪着个眼睛看着他们，有时候喊娘，有时候又喊婶婶伯伯，奶声奶气地，直叫人瘆得慌。
夜晚发生的异事，自然要夜晚解决才好。师徒几人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在这府宅中暂住一日，待入了夜，亲眼看看这太奶奶的“夜游症”。
而白日，他们自然就闲散了许多，沐挽风便抽空教导他们一些灵力的控制方式。
比如，如何将指尖的咒火术火苗弹出去。
“灵力虽为无形之物，但却可以由我们的控制而变幻形态，”沐挽风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抬手在指尖燃起一簇暗红色火苗，火苗摇晃了几下之后，便从他的指尖飞出，落到了洛青雨等人的眼前，“看清了吗？”
洛青雨凝神，才在火苗的根部看到了一根细小如丝线的蓝色灵流，灵流的另一端便是从沐挽风指尖上发出的。
沐挽风解释道：“普通的咒火术，如果离开了掌控，就会因为没有灵力供给很快熄灭，比如这样。”他断开了灵流的丝线，没一会儿，小火苗就急速收缩，消失不见了。
“所以，要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维持这种基本的术法，不想过于浪费灵力，亦不想太过招摇，就可以将灵力捋成这样细小的丝线，像放纸鸢一样牵住它，旁人是很难看出端倪的。空印咒的施放也是同样的道理。”
空印咒，以灵力为笔墨刻画符篆纹饰的术法，不需要符纸也可以隔空施放，但大多时候，空印咒只能用来画定身符、噤声符等比较低级一些的符篆。
沐挽风讲明了原理，三个徒弟就在院子里各自尝试。洛青雨与梅月黑很快就成功了，苏元朗则稍稍慢一些，他所捻出的灵流丝线，得有一根手指头那么粗，令他成功收获了梅月黑的嘲讽。
“你就不能给你师兄一些应有的尊重吗！”苏元朗气愤道。他明明比梅月黑还早入门两年，如今一起拜入沐挽风门下，梅月黑竟都没有称过他一声“师兄”，反倒对洛青雨殷勤得很，这让他十分不满。
梅月黑满面春风地拔了剑，追着苏元朗满院跑。
有人妄想做自己师兄怎么办？多半是膨胀了，打一顿就好。即便梅月黑灵阶没有苏元朗高，但她的剑术甚至能和洛青雨不相上下，自然不愿意认可苏元朗做她师兄。
两人打闹时，洛青雨却是安静地站在院内，练习完了咒火术，又开始练习空印咒。沐挽风正乐呵地看着梅月黑和苏元朗你追我赶，洛青雨悄悄画了一个符向他拍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得手，没想到道青色的空印咒刚飞到沐挽风眼前，就被他用两指的指背挡住了。
“偷袭？嗯？”沐挽风转头望着他，就只看到洛青雨弯着眼睛偷笑。他捉弄人的心思一起，在空印符上添了两笔，青色的符纹霎时变成了蓝色，反手又被沐挽风给弹了回去。
虽不知洛青雨扔过来的是什么符篆，但他改过的，可是正儿八经地定身符。
洛青雨伸手抓住飞来的空印符，蓝色的符纹落入他的掌心，一下就被他捏散了。他也望着沐挽风笑，笑容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沐挽风这才想起来，洛青雨应当是他们四人之中最擅长结阵的，这种半壶水的改符，洛青雨非常轻易就能破解。
他笑着摇摇头，眼神中饱含了几分无奈，却又透露着一股宠溺的气息。
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却看到洛青雨已经敛起的笑容，表情凝重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没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
随后，洛青雨的全身都溢出了灵力，星星点点的灵力凝聚成了丝带一般的灵流，一直萦绕在他的四周，交汇、融合，最后又朝着他的胸口处涌去。
这是……要进阶了？
沐挽风的手蓦地抓紧了，无修受到他的召唤，从房中飞出，直接朝着洛青雨飞去。
洛青雨猛然睁眼，眉目中暗含的几分杀气，握起手中的佩剑就将无修挑飞了。他周身的灵流，也在这两剑相击之时被冲散了。
当他看清飞来的剑是无修的时候，身上的杀气霎时间烟消云散，神色也平复了下来。他还未完全回过神时，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狠狠掐住。
沐挽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单手死死扼住他的手腕，满脸怒意，带着几分凶狠质问：“我可曾告诫过你，不可妄自进阶！”
沐挽风何止是告诫，那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钟长儆是内门弟子之中进阶最快的，但也用了四年零八个月。洛青雨入门方才三年有余，根基尚且不算稳定，此时进阶根本就是架空高楼，日后修炼稍有偏差，楼房就会倒塌。
当然，更重要的是，沐挽风不想让他进阶。哪怕只是一些试探性的尝试，沐挽风也不允许发生。
洛青雨知道自己犯了错，蔫气地垂着头，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空印咒被打散的时，有一股奇异的灵流钻进了他的身体，似乎在吸引着他的灵力四处流动，他只是遵从本能的追随着它，竟没想到，那就是突破之势。
听到洛青雨的道歉，沐挽风轻轻吐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手腕，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不少。他道：“青雨，现在突破还不是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洛青雨点点头：“弟子明白……”
洛青雨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沐挽风一下没了脾气，甚至反思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柔和一些，示好似的拍了拍洛青雨的肩膀，带了一点清淡的笑容：“去，管管你的师兄和师妹，再打下去，院子该没了。”
“是。”洛青雨也恢复了红润的脸色，转身朝二人走去。
可他刚将佩剑举起，打算劈开两人时，却又忽然愣住了。沐挽风这处望过去，只能看到他正侧身盯着自己手中的佩剑，一脸惊讶。
“怎么了？”沐挽风好奇问道。
洛青雨这才默默左转，眼神中满是惊喜与诧异：“师，师父，我的剑，有剑纹了。”
*
解决了太奶奶夜游症之后，沐挽风带着几人继续往东。
洛青雨的佩剑有了剑纹，意味着剑上已经有了灵智附着。只要他继续修炼至中阶，将自生灵智养成剑灵，便能得到一把上好的灵剑了。
为此，洛青雨还高兴了好几天。而沐挽风，则在默默盘算，到底要何时，才将洛青雨前世的灵剑锻造好了送给他。
还是……等他突破之后吧。带一切尘埃落地，他一定送一把比前世还要好的灵剑给他。沐挽风这般考虑着。
悠悠晃晃了几日，几人便踏进了南屏县的地界之内。
“师父，再走一会儿便是武承登盛的界地了吧。”洛青雨问道。
“是。”沐挽风问道，“你们此前可否接触过登盛派之人？”
辰国四大门派，以九野天洪为首，另有蜀西同宗、大关文城。同宗门的弟子，此前在鬼山有接触。文城派，则是攻占天洪失败，又被邹盛傲讹了五万两黄金的那个冤大头。
这最后一个，便是地处经州南屏县武承山的登盛派。
洛青雨思索了一下：“半年前到箐江出任务之时，遇到过几次，也有幸见识过他们的凤鸣剑法，快如雷电，惊如波涛，比起文城派的风雷剑诀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知道，这还是我发现的！”梅月黑举手抢答，“只不过他们总是一副气虚体弱、灵力不足的模样，连使用的咒火术也会因为灵力不稳而熄灭。”
“哦？”沐挽风托着下巴，“竟还有这种事？”
别人不知，但沐挽风是很清楚的。今生还未被人发现的山海阵，其入口之一所在的位置，正是武承山。也正因为有山海阵的照拂，武承山才成为了灵气充沛之地。虽说普通修士不能转化外界灵气，但也还不至于一眼就让人看出萎靡的模样才对。
思考间，沐挽风瞥到了苏元朗。不知为何，从他们进了经州之后，苏元朗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几次望着沐挽风，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沐挽风有些在意：“元朗，你……”
苏元朗抬头：“什么？”
“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家中有事？”这是沐挽风的猜想。苏元朗对修行之事一向看得开，很少会因为修炼进阶苦恼。唯一能带给他压力的，只有他的家人。
苏元朗先是摇头，后又看着沐挽风关切的眼神，不忍欺瞒，只好如实回答：“确是家中有事。父亲前几日传信来，说是兄长调职至经州，却在半路，与一众小厮、侍卫们一道不见了踪影。家父遣人找了七八日了，都未寻到踪迹。”
苏元朗的兄长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若是山匪打劫，断然不会选他。若是有心之人绑架，七日过去，早该收到绑匪的索要赎金的书信了，怎么可能毫无踪迹？
他想到的这点，苏元朗自然也想到。他回忆着书信上的内容：“其实不止兄长，在那几日，但凡路过那儿的百姓，前后失踪了也有几十人。若是遭逢普通意外还好，我就担心……担心……”
短时间内失踪如此多的人口，不是凶兽鬼邪作怪，便是有修士在捉人在练习某些禁忌术法。这其中不管是哪种，都值得苏元朗忧心忡忡的牵挂自家兄长的安危。
沐挽风思忖片刻：“小苏大人在何处消失的？”
“西罗乡。”
“西罗乡，”沐挽风呢喃道，“那倒是挺近的。”距离山海阵也不过三十多里。
沐挽风本不喜管闲事，可距离前世山海阵出世的时间，也只有一年不到了，此时经州内所发生的一切异常，都可能是山海阵即将出世导致的。这也是沐挽风将他们带往经州的原因之一。
“即是如此，我们便不往登盛去了，直接掉头去西罗乡吧。”沐挽风下令道，“我带着月黑御剑先行一步，你二人寻两匹快马也尽快跟来。”
“好。”苏元朗应答道。
梅月黑却对这样的分配不是很满意：“师尊！我不想御剑，我想与苏师兄一道骑马。”说完，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要求不太有说服力，还补了一句，“我惧高！”
沐挽风原本怜惜梅月黑是女儿家，才想带着她御剑，既然她拒绝，他也正好可以带更急的苏元朗早些到达。
“那就元朗与——”
“师尊，”苏元朗道，“若真是某些修士所谓，贸然御剑会让他们有所防备，弟子还是骑马过去吧，况且，我也想在沿路多打探一些消息。”
苏元朗说得不无道理。能御剑的修士至少都是中阶以上，非到不得已，沐挽风也不愿使用御剑术。
“近日天气转凉，师尊身体有恙，可以同洛师兄一起租马车过来。”苏元朗提议道。
纵使修为高强，但身体终究不是铁骨金筋，沐挽风便听从了苏元朗的建议。他也需要跟随在洛青雨身边，稳住他的修为涨幅才能安心。
苏元朗与梅月黑先行离开之后，沐挽风便打算进城去找一找何处可以租借马车，临行前他连叫了洛青雨好几声，洛青雨却都没有回应他。
沐挽风这才忆起，似乎从苏元朗开始提到西罗乡时起，洛青雨便一直在走神。
沐挽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心你师兄？”
一声“师兄”是沐挽风故意揶揄的洛青雨。同梅月黑一样，修为更高的洛青雨，也从未将唤过苏元朗一声师兄。
“没……”洛青雨轻声否认，表情却依旧凝重。
沐挽风知道他在敷衍，佯装有些生气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乱猜了。”
洛青雨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犹豫，在心中权衡了许久，才缓缓道：“师父，我，我想要照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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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元朗实惨，当个徒弟师父不爱，当个师兄没人理睬。摊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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