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之人(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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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峰医舍中。
沐挽风坐在矮榻边,凝望着床上的双眼紧闭的洛青雨。
洛青雨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都是细汗,偶尔还会嘟囔两声,却又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师尊!”梅月黑破门而入,“师兄他——唔——”
沐挽风反手甩了一道空印咒,带有蓝色灵力的符篆纹饰一下贴在了梅月黑脑门上,让她当即无法再说话了。他自己则拿了一张温热的巾布,替洛青雨仔细擦着脸上的汗渍。
梅月黑老实了下来,蹑手蹑脚走进了屋内,埋着半张脸,委屈巴巴的把额头伸了过去。
沐挽风叹息了一声,这才探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将她脑门上的灵力纹饰拍散。
“莫要大呼小叫,你师兄还在休息。”沐挽风沉声道。
“是……”梅月黑低声应道,“师姑呢?”
“翻医书去了。”沐挽风回答道。
这次,洛青雨中的并不是普通的附身术法,而是融魂之术。这也是他果断将吟娘除掉的原因。
融魂术他前世是遇到过的。修为较高的怨鬼,会劈裂自己的魂体,通过伤口或者是阴阳交合的方法,将魂体送入活人的血脉之中,逆灵流而上,闯入心脏灵源,在隔断对方灵力流动之后,便将活人魂魄搅碎,自己再趁机附身,使二人的魂魄融为一体,占据肉身。
这样夺舍的方法,比起普通的附身之术要完美的多。只要他们和原主魂魄融合时间够长,甚至可以在肉身陨落之时,代替原主入冥府轮回。而普通的附身,只要原主阳寿殆尽,他们也没有办法再使用他的身体。
鬼是无法往生,但是他们却用这种取而代之的方法获得新的生机。
而他知道的破解方式,就是在身体的灵流被阻断之前,杀掉施术者,驱散他的魂体,让他无法与人融魂,而后,再拔除遗留在身体中的魂体碎片。
眼下,吟娘虽然已死,但她的魂体留在洛青雨身体中,始终是个隐患。白勤去翻医术,就是在找寻拔除的方法。
想到这处,沐挽风愁绪多了几分。
融魂之术,在前世,明明是两年后的术法,为何现在就出现了?况且,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女鬼冒充洛青雨生母来天洪夺舍这一桩事情。
“师尊……”梅月黑在沐挽风思索之时凑了上来,“师兄他,没事吧?”
“嗯?”
梅月黑指着洛青雨,“师兄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沐挽风这才回神,看向了床上的洛青雨。洛青雨的湿汗还在往外冒,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嘴中不断念叨:“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又是这个姐姐?
沐挽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洛青雨到底什么时候从天上冒下来一个姐姐?
按照那那鬼的说法,那姐姐多半是洛青雨的救命恩人。两人约莫是遭受了什么变故,洛青雨被刘氏救了,姐姐却没有。
沐挽风这才想起,他当年在洛城想要带走洛青雨时,洛青雨眼中的复杂神情。他当时只当洛青雨舍不得父母,如今看来,他只是无法背弃自己的允诺罢了。因为刘氏帮他找了姐姐,他答应了刘氏报答她,所以才不能一走了之。
沐挽风的手在无意识下,牢牢蜷成了一团,指尖陷进了掌心,几乎快要刺破皮肤,他却毫无知觉。
洛青雨的噩梦还在继续,低语持续不断,口中叫的还是那位姐姐。
沐挽风长吸一口气,把手中的巾布扔给了梅月黑:“照顾好你师兄,为师出去一趟。”
“啊?哦,好……”梅月黑木楞地看着沐挽风走出了医舍。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一刻,洛青雨的眉心忽然松开了,脸色也平静不少,连叫的人名都变了:“师,师父……”
*
沐挽风很烦躁。没有来由的烦躁。
这股烦躁劲儿是从他出关之日开始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些什么,但是却找到令他烦躁的源头——洛青雨。
吟娘一事之后,沐挽风以十分隐晦的方式将融魂术告知了邹盛傲。敛佛门收敛了刘氏的尸骨,经过一番研究,没几日便传回了消息,证实了沐挽风的“猜想”。
融魂术的出现,两派都有些莫名紧张。而要不要将这件事向外界宣告,就成了邹盛傲近日与敛佛门频频商讨的问题。
沐挽风一向不管事,自然不会去纠结这样的事情。然而自那之后,他每每看到洛青雨,就会觉得心烦意乱。
有时候还会有一股莫名的火气萦绕在心头,让他忍不住想要挥剑,甚至萌生出想要对洛青雨动手的念头。
想看他扑倒在地的狼狈模样,想看他嘴角挂着血的懦弱表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的那股怒气。
沐挽风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病,又害怕他忍不住误伤洛青雨,只好把自己关在寝舍中,避不见人。
可见不到洛青雨了,他心里又堵得慌。每次有人叩门,他都下意识的以为会是他。偏偏近段时间,洛青雨却好像忙碌了很多,经常整日整日的见不到,即便来了,也只是隔着门窗在外面向他问候两声,又离开了。
沐挽风有时候也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他杀了吟娘,让洛青雨无法得知姐姐的下落了,所以他在埋怨他,不想见他。
就那么在意哪位姐姐?
沐挽风心头的燥火又莫名升高两分。
寝舍的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叩响。沐挽风随口答了一声“进”,却没有人推门进来。
他叹了一口气。他的寝舍被洛青雨设了阵,除了洛青雨之外的人都不能进来,这门没有被推开,说明来的人必定不是洛青雨。
果然,没一会儿,木门旁边的窗栏就被人推开了。梅月黑在窗缝下边儿歪着个脑袋,笑盈盈朝里瞧:“师——尊!”
沐挽风从屏风后的床榻上翻坐起来,把外披往身上一搭,往窗前走去。
“还没到晚膳时间,你怎么过来了?”沐挽风一边撑起窗户支杆,一边问。
“来给师尊送些解乏的东西。”梅月黑晃了晃手里的三五本蓝色书册,递了过来。
沐挽风接过来,有些好笑道:“送这个作甚?为师书舍里面有的是书。”
“哎呀,师尊的书都太无聊了,您应该看些有烟火气息的,才会显得更亲近一些。”梅月黑解释道。
“为师……不亲近吗?”沐挽风反问道。
梅月黑鼓着腮帮子摇摇头:“师尊虽然爱笑,脾气也好,但是我与苏师兄时常都猜不够师尊的心思,很多话,也只有青雨师兄才敢问……唔……丝尊泥干嘛~~~~”
沐挽风捏着梅月黑的脸,笑着反问:“所以,你故意支使你师兄来打探为师的事情,嗯?”
“丝尊窝错了,下次再也目敢了……”梅月黑垂着眉毛认错,沐挽风这才松开了手。
“对了,你师兄呢?最近怎么都见不到他?”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沐挽风的手心都攥紧了。万一真是洛青雨不想见他,他又该怎么做?他问得这般刻意,梅月黑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嗯?”梅月黑撅着嘴,用手揉着脸上被捏红的地方,漫不经心道,“师兄去了洛城,想要找他姐姐的下落。”
沐挽风面露诧异:“你怎么知道青雨姐姐的事情?”
“我问的,师兄就告诉我了啊。”梅月黑回答,“不过他没说太多,只说战乱之时,与双亲失散,被人扔进尸坑之中,是那位姐姐救了她,给了他很多吃的,但是他已经记不清那位姐姐的长相,只记得她穿着一身黑纱……”
沐挽风没有听全梅月黑的话,满脑子都在思考她那句“我问的”。
他没有想到,洛青雨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他根本没有想过去找洛青雨亲自确认他的猜想,却被梅月黑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那他……要再问其他的问题,洛青雨会不会也照实说呢?
沐挽风站在窗前思考了许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梅月黑都已经离开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册,《西厢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雌木兰》……沐挽风无奈摇摇头,情爱之事,果然是最能拨动十五六岁小姑娘的事情啊。
沐挽风走回了屋内,坐在桌前,翻开了《西厢记》。
*
洛青雨从洛城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沉日峰找沐挽风。
当他踏进小院时,正巧看着他站在窗前,借着窗外的光,正在翻着手中的书。
“师父。”洛青雨走上前去。
沐挽风闻声抬头,将书册倒扣在了窗栏上,表情有些意外:“回来了?”
“嗯,”洛青雨点点头,站到了窗前。两个人隔着一道不高不矮的窗栏一并站着,互相对视了许久,沐挽风才将目光移开。
“师父。”
“青雨。”
过了半晌,两人一并开口了。
洛青雨顿了一下:“师父先说吧。”
沐挽风推辞道:“还是你先说吧。”
洛青雨微微低了一下头,酝酿了片刻,才抬头说道:“师父,我昨日,去了洛城。”
“嗯。”沐挽风应了一声,但没有表明自己早已知晓此事,只淡淡问道,“是去找你的姐姐?”
洛青雨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继续道:“我挖开了那座坟,挖了很久,很深,里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大概是想求证吟娘话中真伪吧。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代表了吟娘说的是实话?那他是不是继续找她?
“我本来想去山上看看,但是后来才想起来,我和姐姐失散的地方,并不在洛城。我问了四周邻里,他们也都不知道我养父母是从何处迁来的……”
原来是线索断了。难怪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洛青雨告诉他这些事情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像他告假,去寻那不知所谓的失散地?
这个念头在沐挽风心头浮现的时候,那股被他强压住的烦躁情绪,猛地一下直冲头顶。
他从未想过,洛青雨有一天会离开天洪,离开自己身边。
他设想过很多未来。若来日,洛青雨有了心上人,他就让他带着他的妻子一起住在沉日峰,两人一起替他养老。
如果洛青雨一辈子不开窍,那也无妨,他再收个小徒孙,让洛青雨给自己送终,再让小徒孙给洛青雨养老。
可他的每一种预想,都有洛青雨的存在。若他离开了,自己人生似乎就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
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形。这让他十分的焦虑,让他觉得愤怒。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过去的十几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了,没有洛青雨,还可以是钟长卿、钟长儆,或者他也可以再收其他的徒弟。但他就是不想,他就想把洛青雨留在身边,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不愿意让他离开。
但他,没有资格……
他既不是洛青雨的父母,也不是他的亲人。区区三四年的师徒恩情,他束缚不了他一辈子。
“你,想去找她吗?”
沐挽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脸色如常,手指却紧紧地扣在了书皮上。
他避开了洛青雨的眼神,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洛青雨留下,便是他的生,离开,便是他的死。
“不去了。”
沐挽风转头,正对上洛青雨略带笑意的脸,耀黑的双眸映照着他的面容,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不找了,没有必要。”
“为,为什么?”沐挽风忍不住发问。
“因为,”洛青雨弯起了双眼,清淡的笑容蔓延开来,“我这一生,都是要追随着师父的。即便找到了她,我也没有更多可以偿还的东西。”
只因这一句话,沐挽风心里所有的不安与躁动,顷刻间烟消云散。
最后了一丝理智,让他不得不再次规劝洛青雨这样轻率的行为:“你,才多大,这就谈什么一生,若日后,你的夫人——”
“弟子也不打算娶亲,”洛青雨打断了沐挽风的话,“师父难道要娶亲吗?”
沐挽风只犹豫了片刻:“应……应当不会。”他从未想过要与哪个女子共度一生。
洛青雨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笑容越发灿烂,比任何一次都让沐挽风觉得耀眼:“那我与师父一道便可,我会照顾师父一辈子的。”
沐挽风心口莫名悸动。难以言表的喜悦与激动之情排天倒海地向他袭来,让他不自觉想要弯起唇角,露出笑容。
“对了,”洛青雨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素白的花瓶,向他递了过来,“师父,我在山下看到了这个,就想带来给您看看。”
沐挽风看到上面插着的黄色小花时,一下就木楞住了……
所有的思绪在那一刻都停止了思考,耳旁万物静谧无声。在经过漫长的停留之后,往昔记忆慢慢回流,将此前所遇到的种种往事,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
【她抱走你的时候看到过你的姐姐,约莫十五六岁,穿的一身黑纱,就倒在你旁边!】
【师兄被人扔进尸坑之中,是那位姐姐救了她。】
【送我的?】
【怎么又是花,你是不是送上瘾了?】
“师父,这是什么花?”洛青雨没有察觉沐挽风的异样,还在用手拨弄着那朵小花,“总觉得它怪眼熟的,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是苦蓿。”沐挽风道。
“竟然是它啊?”洛青雨十分诧异,而后又觉得很惊喜,“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沐挽风望着他,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目与面容,仿佛在重新认识一个人一样。而后,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细长的柳叶目饱含柔情,低声回答:“嗯,你没有认错。”
洛青雨怎么可能会认错呢?只是他自己忘记罢了。
“师父在看什么书?我好像没见过。”洛青雨又留意到他手中的蓝色书册。
沐挽风把书递给了他,洛青雨随意翻开了一页,慢慢读了出来:“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
念到一半,洛青雨便没头没脑的冲着沐挽风说了一句:“这句子还挺应景的。”
沐挽风无意再解释洛青雨的谬误,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此前被他一直压抑、遗忘、视而不见的东西,在几次跌宕之后,全部爆发了出来。它一阵阵冲刷着沐挽风的头脑,反复切换着许多与洛青雨一起经历的画面……
初遇之时的赠花,再遇之时的赠画。
鬼山上颤抖着求他逃跑的洛青雨,尧城中因为渡气满脸羞赧的洛青雨,岩洞之中满身血污的洛青雨,还有集市上傻乎乎握着他的手的洛青雨……
洛青雨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中,无时无刻不再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
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无度非故亲,只意成眷属。(注1)
他早该想到的。
他一直想要洛青雨永远都能留在他身边,一直在乎着洛青雨带给自己的生死安危,在乎洛青雨是否有比自己更重要人之后就会离他而去。
他早该明白的。
这个世界上,祈求他伴随自己度过一生的人,不会是父母,不会是亲友,只会是,心悦之人。
他,心悦洛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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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蓿就是蒲公英的花,黄色的,不是那种白白的绒毛哈,那是蒲公英种子。
注1是前半句取自《西厢记》,原句是“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为了符合气氛,我把后面直白的一句扣掉了,自己编了一句上去。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到这里,第三卷正式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看官老爷在追文,还是诚恳地鞠个躬。
写到这里我基本能确定我大概要写五卷了。
同时呢,也祝大家清明节快乐!!!喜欢被徒弟二杀后[重生]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被徒弟二杀后[重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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