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风景

        董云飞一看那绿衣男儿和紫衣男儿向他伸出胳膊来，就有些心慌，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了，战场上杀敌不眨眼，此刻却觉得这四条胳膊甚是可怖。坦白说，这两个男儿生得都不错，绿衣男儿尤其漂亮，狐狸眼细长眉，眉尾下弯，眯起眼睛很有点烟行媚视的意思，胳膊也纤长，不像有些二十多岁的男子粗胳膊硬腿的不讨喜，紫衣男儿虽然容貌上不出挑，胳膊却是罕见的白皙，露在纱衣外面的半截胳膊很容易让人想到藕臂这个词。若是女子见到他们两个，纵然不被迷住，也绝不会躲开。
然而董云飞毕竟不是女子，他在这四条胳膊即将沾上衣襟之时，倏地运气内力，往旁边跳了三尺远，躲到一边之后，还唯恐这两个男儿继续追过来，用手一指二人，厉声喝道：“站着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那绿衣男儿听了，简直如瞧见了多大的稀奇事一般，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小姐，你是来逛欢楼的，哪有逛欢楼的不让人动手动脚呢难道小姐喜欢木头？”
那紫衣男儿先是捂着嘴笑，听到这里接话道：“小姐喜欢木头，那还不简单奴家最会装木头了，小姐不发话，奴家能一动不动一晚上，小姐要试一试么？”
董云飞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他想了想，决定尽量装得少不更事一点，当下用憨直的语气问道：“你们两个可都是自愿在这里做事的？”
那紫衣男儿道：“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奴家若说不是自愿，难道小姐要赎我们出去么？”
董云飞用手一指那紫衣男儿，做出纯真少女的模样：“你若不是自己愿意的，本小姐就不好碰你的，本小姐不喜欢干强买强卖的事。”
那紫衣男儿还没接话，那无袖汗衫男子就及时发话道：“小姐真是可爱得紧呢，咱们店里的男儿都是自己愿意的，小姐只管放心挑，小紫和小绿都是咱们店里最紧俏的男儿，也就是这会子天刚到午时，小姐要是晚上来啊，他俩有客人要陪，小姐未必能见到他们呢。”
那紫衣男儿此刻看着董云飞，含情脉脉地道：“小姐还问奴家愿不愿意，真是怜香惜玉得紧呢，奴家打心眼里喜爱小姐，不如这会子就让奴家陪着小姐进去吧，奴家保准把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这紫衣男儿说完了，也不管那绿衣男儿了，上前一步，就要拉董云飞的手。董云飞立马用喝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紫衣男儿听了，就愣住了，眼睛瞬间眨了眨，一颗泪珠儿就落了下来：“小姐不许奴家近前，是看不上奴家么？奴家自问长得也不丑，怎得小姐这般嫌弃呢？”
那绿衣男儿在一旁凉飕飕地道：“紫弟，我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来着，来这里玩的小姐都喜欢年轻的，你我老啦，不要奢想小姐们能看得上我们了，陪陪村姑田妇就行啦，你偏不听，今个儿怎么样，被小姐拒绝在脸上了，好受啦？”
那紫衣男儿听那绿衣男儿这么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也就瞬间的功夫，两条玉箸挂在脸颊上，这紫衣男儿边哭边道：“奴家知道了，我们店里还有好几个年纪小的，让他们伺候小姐吧，奴家命苦，不配侍奉小姐。”
那无袖汗衫男子听了，便顺着这紫衣男儿的话赔笑着对董云飞道：“小姐喜欢嫩的啊，是奴家考虑不周啦，奴家这就给小姐喊个年纪小的来。”
他说着就扭头往屏风后头看，大声喊道：“小十六，出来陪客啦。”
却是连喊了两声都没人答应，那无袖汗衫男儿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十六才十六岁，还是个贪玩爱睡的年纪，这会子多半还在睡呢，奴家带小姐进去吧。”
董云飞听了，便欲随着这无袖汗衫男子进去，才一挪步，那紫衣男儿的哭泣声就陡然大了起来，那无袖汗衫男儿立刻大声斥责道：“你哭什么呢？你自己年纪大了，不得小姐喜欢，有什么好哭的？”
那紫衣男儿听了就止住了哭声，却因之前哭得太厉害了，此刻一下子收不住，鼻子一吸一吸的。
董云飞心里头顿时不落忍了，对那无袖汗衫男儿道：“你别骂他了，本小姐就让他陪了。”转头对那紫衣男儿道：“咱们进去吧。”说完当先迈步往屏风后头走。
那紫衣男儿立即破涕为笑：“小姐真是奴家见过的最体贴的人，奴家爱死小姐了。”说话间两步跟上了董云飞，还不忘冲那无袖男儿比了个手势。
那无袖男儿却跟没看见一般，只管冲那黄衣男儿和白衣男儿下话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人家小紫已经搀着小姐进去了，你们俩还在这里跟姐姐们磨蹭呢，再磨蹭，我今个儿就不给你们吃饭！”
那黄衣男儿听了，立刻楚楚可怜地看着沉烟道：“姐姐，奴家已经两天没开张了，再不开张啊，老板郎不给饭吃了，姐姐，你就当可怜可怜奴家吧。”
那沉烟和梨秋见自家主子已经进去了，也就懒得在这前厅再磨蹭，两个双双往里走，那黄衣男儿和白衣男儿小跑着跟了进去。
那无袖汗衫男子待这几个都进去了，就对那绿衣男儿道：“我上回说什么来着，越是年轻的小姐越心软。小紫这都多少天没发市了，这个小姐一来啊，他这个月的包银就赚够了。哎，我回去补个觉，你在这里应着点门。”
顾琼在对过瞧得清清楚楚，暗道看这架势这紫衣男儿方才是故意哭泣博取董云飞的同情，而且他们主仆配合让客人上当，看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敌人比想象中的狡猾啊，那就不能急着取胜了。
顾琼想了一下，对李何两个护卫道：“咱们过会儿再进去，让小云在里头慢慢套话。”
天子居然带自己来东宫？江澄刚开始随着明帝下了车，在宫里头行走的时候，尚且没认出来这是东宫。他当年一共没来过几次，每次的行动都受到限制，根本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对这里的建筑道路花木都不怎么熟悉，可是等明帝携了他的手，往崇仁殿里走，他瞧着崇仁殿外头的那株参天桂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就是当初他藏过的那株树了。
心底深处的那点子酸，再次浮上来，他悄悄地挣脱了明帝的手。
明帝一下子就感知到了，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澄儿？”
他慌忙摇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答非所问地道：“陛下今个儿怎么想起来来东宫啦？”
明帝微笑：“因为朕想在这里跟澄儿说几句话，咱们进去吧。”说着，再次把手向他伸了过来。
他没敢去接，看着天子变得疑惑的眼神，他努力呼吸了下，用恭顺的语气道：“陛下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不用进殿去的。”
明帝一怔，她看看四周，她眼下和江澄的所在的位置是崇仁殿的前院，这个地方差不多也是个丁字路口，在这个位置的四周三十步之内，没有任何的景物，远处左前方是个鱼池，右前方是个种满了名花的庭院，后头崇仁殿所在的位置则是一座假山，若论风景，要么去崇仁殿，要么去鱼池，要么去花厅，哪有站在这路口的道理？
她指指鱼池中的小亭子道：“那咱们去亭子里坐着？”
江澄点点头：“臣听陛下的。”
明帝眉头一皱，这人又自称臣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且先不管，且到了亭子中再说，她率先往鱼池处走。
这鱼池是个极阔的水面，亭子修在靠左边的位置，通向亭子的是一道九曲红木长桥，她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候，常在早上来亭子中喂鱼，后来娶了安澜，就和安澜两个一起来喂鱼，喂完了鱼，就在崇仁殿用早膳，用过了早膳，再从崇仁殿后头的山路上行进到山后的书房中，两个各据一间愉快读书。
此刻阳光正好，洒在水面上粼粼生辉，如金如银，她瞧得心动，像年轻时一般在这桥上起落跳跃，行到那长桥拐弯处，更是一个腾身跃向池面。
江澄在她后面行走，看她在这桥上奔跑起落，快乐得像只刚出巢的小凤凰，心情也就随着好转，唇边不自觉地漾出笑容来。
及至见她纵身跳到池中，却是吓了好大一跳，大喊道：“陛下快上来。”虽然知道她是个会武功的，但他往水面上看了一眼，水面上空空荡荡，除了来来往往的鱼，再没有别的可以借力的东西，他一下子就急了，明帝的武功再好，也不到能够踩着游鱼前进的地步吧？
“陛下快上来，快上来。”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明帝却是冲他挤了挤眼睛，高声道：“朕给澄儿表演一个水上漂。”
说话间提气凝神，按照记忆中的暗桩位置，在水上纵横飞跃，脚尖甫点在暗桩上，立刻就又腾了起来，落在另一处暗桩之上，中间时不时舒展双臂，尽量保持姿势的优美，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水中乘虚御风一般。
江澄见这情形，也就明白自己方才的惶急恐惧都是多余的，难得天子要给他表演，他岂能不领情呢？当下很是认真地看了两眼，把天子这犹如凤凰戏水的绝美姿态印在脑海中。明帝见他瞧得专注，越发地想要展示自己，一个动作紧接着一个动作，到得那个游鱼最爱去的暗桩的时候，她更是低矮了身子准备去抓水中的游鱼，这是她年轻时的得意之举，每回抓到鱼，安澜都会很开心，把鱼交给厨娘烹出一道鲜美的鱼汤来，晚间她们两个也会吃得很欢喜。
江澄一瞧见她整个身子都伏在水面上了，立刻就又担心起来，大喊道：“陛下，你赶紧上来吧，弄湿了衣裳就不好了。”
天子带他出门，游了东宫不说，还把衣裳弄得湿淋淋的，待会儿回去，被人问起来，可怎么解释呢？
明帝皱眉，这人还懂不懂什么叫知情识趣了？一会儿担心这，一会儿担心那，忒会煞风景了吧？
她一抬头，冲人喊道：“你家妻主在给你表演抓鱼呢，你这会子应该说妻主好厉害，妻主多抓两条！”
江澄一愣，暗道这种表演抓鱼的事普通女儿家做做也就罢了，你可是天子，一身系天下安危的，做这样的事合适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也没胆量顶撞天子，当下闭口不言。
明帝看人不说话了，就又欢喜起来，眼睛瞄准远处游来的那条最胖的红鲤鱼，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等了好一会儿，那胖鱼终于游到跟前，她刷地一下探出手去，以快无可快的速度把那胖鱼抓到了手中，而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双手抱住那还在摇头摆尾的鱼，得意地展示给人看：“澄儿快看，朕抓到鱼啦。”
天子脸上的表情，真如三岁的孩童，江澄又好笑又感动，“陛下快上来吧。”
不夸夸自己就催自己上来？明帝大为不满，坚持道：“澄儿喊陛下好厉害陛下好威武，朕才上去。”
哎？还能够这样索要夸奖吗？江澄嗔了她一眼，纵容地答应：“陛下好厉害陛下好威武，陛下快上来吧。”
他方才已经瞧明白了，这水下是有暗桩的，可是年岁久了，不知道这暗桩会不会松动。
这人嘴上说着好厉害好威武，可是脸上的表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明帝撇撇朱唇，继续提要求：“澄儿也太敷衍了，朕要澄儿用很崇拜很爱朕的表情跟朕说。”
江澄大为无奈，指着水下的暗桩催促道：“陛下赶紧上来吧，这暗桩万一松动了不是闹着玩的。”
明帝不以为然，这暗桩好好的，怎么会松动呢？
然而下一瞬，她就觉得脚下一空，却是暗桩劈裂了，其中一半倒向深水处，她一个不防，跟着暗桩歪倒在了水里。
江澄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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