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九

推荐阅读:我在九叔世界做大佬道界天下斗破之无上之境刀光如月映九州超级保安在都市超级基因猎场诡三国寒门崛起独步成仙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中元节的夜里, 纪逐鸢没有回来,窗外下雨,沈书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觉得越睡床榻越冷,便蜷成一团。
    昏沉沉的时候,看见一条弯弯的小河, 在暖晕环绕的日光里发着光,银带一般,环绕村庄。鸡叫时沈书就得起来背书, 只要书背好了,一天余下的时光就可以追着纪逐鸢满村子瞎跑。
    不过纪逐鸢怕沈书的父亲,不敢带他出门太久。沈书早上起床, 娘亲还没睡, 会给他煮一碗酒酿吃, 总要加一个流黄的鸡蛋。等到沈书吃完, 她才揉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去睡。而等沈书回家,爹会让他站在水缸旁边,舀水出来,让他自己把手搓干净, 如果衣服脏了, 爹就带他去换一身。晚上睡前要默写一首诗, 写不对就讲一遍再写。沈书记事会写的第一首诗, 是贺知章的咏柳, 记得尤其清楚的是那句“二月春风似剪刀”, 因他那时总要写错一个“剪”字。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快坐下来吃。”沈书的娘微拧着眉头, 将勺子放在沈书手里。
    沈书咬了一口鸡蛋, 雪亮的蛋皮里流出粘稠的蛋黄。
    娘就着水抹了一把头发, 打一根黑亮的辫子,向后一盘。这意味着母亲今日不出门也不见客。
    “爹呢?”
    “后屋里看书,吃了快去,你爹找你一早上。”母亲停顿片刻,似乎知道了什么,走到沈书面前,蹲下身,与小小的沈书视线齐平,端详他的脸,摸他的眉眼,她的手指总是很凉,这让沈书在冬日里格外想把母亲的手揣在怀里,好使她温暖起来。
    “是不是书没背熟?”母亲问。
    “没有。”梦里的沈书顿时满脸涨得通红。
    他娘觉得好笑,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他发红的耳垂,柔声道:“不是就好,快去背了书出去玩,晚上做好吃的,红烧豆腐好不好?”
    沈书咽了咽口水,连忙点头。
    天地间被雨湿成了一片,园舍、田地、山川、河流,如同泼在纸上的墨,垂下一道一道黑线。
    阴云笼罩之下,四处腾起黑烟,黑背的大狗行走在梦魇里,狗们有绿莹莹的冰冷眼珠,在昏暗中闪动吃人的寒光。
    沈书再定睛看时,每一只狗长长的嘴里都叼着死去人们身体的一部分,有的是头,有的是手。
    雨水冲在地上汇成溪流,河道里滚动着粘稠的黑红色液体。沈书仿佛闻到某种恶臭,不禁哇的一声吐出来。
    有人递来一碗清水,他一口气就喝光,顺着眼前修长的腿望上去,眼前人一身漆黑战甲,头盔中唯露出一双眼睛,是沈书熟悉的眼睛,在梦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伸出铁甲覆盖满指节的手,把才有几岁的沈书抱在怀里,沈书坐在他的肩头上,“铁甲神”倏然变得巨大,黑瓦如同鳞片,覆在神州大地上,无数焦瓦之下,更有许多不断明灭闪耀的火焰,伤口一般,喷出血来。
    ·
    杭州城外,滚油从城墙泼下,继而腾起一条火龙,云梯上无数人惨叫,滚下城墙。
    “斩绳!”纪逐鸢手中短刀割断绳索,同时借助墙面,跃出两米外,滚在地上,闪回到庞大的纵火车上。
    将军下令:“扬尘!”
    一时间尘土飞扬,烟雾弥漫。
    纪逐鸢咳嗽数声,用手臂挥开眼前的白烟,他虚起眼睛,从石灰粉里分辨自己人。士兵将干柴堆到城下,纪逐鸢手中剑鞘当啷一声撞翻早备在车上的一口大铁锅,早已烧沸的热油瞬间蹿起数丈火苗,热油淋湿的干柴噼啪燃作一团。零星的炸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纪逐鸢快速离开纵火车,将飞钩抛过城墙,亲卫队俱是高手,数十人趁扬尘遮蔽的大好时机,快速攀上城楼,了结了守城士兵。
    是时,达识帖睦迩家酒宴方散,他亲自将杨完者送上马车。杨通贯及其弟伯颜各自登上右丞府中派的马车,熏熏然地在车中睡了过去。
    夜色沉沉,达识帖睦迩听着远方沉闷的撞击声,离得太远,人声穿不过来,只不过便站在右丞府门外,也能看见城门方向上空腾起的袅袅青烟。
    达识帖睦迩回到院中,提起狼牙棍,带上侍卫,到营房点兵,施施然赶往城门,这时城楼上下已经俱是火海,烟尘寥落,苗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布满女墙内外,城门豁然中开,甬道中零星散落了几朵火焰。
    一身战甲的将军提枪坐在马上,城楼上残破的苗军旗仍未烧尽,火光照出一张略带狡黠的中年人的脸,他眼尾的纹路蜿蜒至太阳穴,稍作出表情,便起了一脸的皱纹,将狡黠藏起,反有几分儒雅和善。
    待得他完全走进光亮之下,达识帖睦迩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他虽然知道张士诚身上所穿绝不可能是纯金打造的战甲,然则那身铠甲折射出金光,而战裙上无数细鳞片则如龙甲一般光耀夺目。
    枪头向地下滴血,三十二骑亲卫将马并过来,随在张士诚的身后。
    达识帖睦迩也是骑马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侍卫长,这些在江南的温柔乡里睡久了的蒙古人,裹一身布袍便随她出来在,连达识帖睦迩自己,也因铠甲生锈只穿了一身皮甲出来。而张士诚披挂齐全,连马也穿了银光铮亮的马甲,马甲上沾染的血迹丝毫无损他的威风,头盔更使得张士诚足高出了达识帖睦迩一个头。
    “右丞别来无恙,旧伤可痊愈了?”张士诚朗声道。
    达识帖睦迩面无表情,答道:“劳太尉忧心,分头办事吧。”
    接着,达识帖睦迩引兵向南,那里是府库所在,十几天前被杨通贯的手下占了去。
    而张士诚大军,没有了苗兵阻挡,浩浩荡荡开进了杭州城。
    ·
    同一日,北方已经十分寒冷,大批百姓簇拥在一起,羊群一般,被赶下河里,河水刺骨冰凉,无论老少,行路皆十分艰难。军队分布在左右翼,先是骑兵上坐着执鞭的士兵,但凡有人想要回头,就是一鞭子下去。
    滚倒在地的人常常就爬不起来了,被后拥上来的人踩死踩伤无数。
    到了真正的宽阔河岸边,只见一道长索牵在两岸,河上停着数十只大船,先被赶上船的是富户,他们面无表情,各自抱着包袱,提着箱子,有的以手臂护住妻小。接着是被绳子拴成串的青壮年,再是年轻女子,最后是老人。
    “求求了让我母亲上去。”
    “娘!”
    “我爹是堑花的工匠!”
    “大人,我爹做了一辈子的铺兵啊,他年纪大了腿脚不行,受不得冻。”
    将领抬脚就踹,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被踹得滚了出去,翻身起来时血从额头往下滴,他左右串在同一条绳上的男人们都被带得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有人牵扯绳子劝他算了。
    另数人什么也看不见一般,木然的双眼有如是盲了,将他推着朝前搡,那男子被裹挟着让人群冲开了,他的老父亲还在岸上。
    折腾整夜,船靠岸,长索吊过对岸的牲畜四仰八叉地被解在岸上,嘶哑的猪叫声直扎人心窝。
    有人趴在船舷上就吐了,一时间又扯得前后的人踩来踩去,时时有人高喊:“踩着人了!当心!都停一下!”
    军队吹响号角,持军械的士兵开始结队,驱赶人们继续赶路。
    周全拨转马头,骑上高处,滔滔河水不绝,船只被拴在岸边,黄河水涌如怒龙,奔向天际。天色渐渐亮了,红日初升,河水东流,再不回头。
    “将军,该动身了。”裨将提醒道。
    河面宽阔无涯,若非在夜里渡河,凭这怒涛万丈,怀庆百姓就绝不会肯上船。纵看不见,周全也知道,黄河将察罕帖木儿派来的大军阻绝在了对岸,而汴梁,是一伙乌合之众,他率兵来投,红巾军自当欢天喜地,他虽不曾带来金银,却带来了人口,有青壮年,就有兵力。
    初升的朝阳照亮周全的脸,他颧骨的疤痕明显起来,枯槁的皮肤和狭长成一条线的眼睛,使得他的容貌有狠厉薄情之感。
    “走吧,去汴梁。”周全抽出马鞭,一骑当先,冲到了疲困的百姓前面,与开在队伍最前方的头阵会合。
    ·
    江南的暴雨停下后,陆陆续续又是一段时日的连绵细雨,七月末,李维昌仍未返回隆平,但托人送回来一封信。暗门在张隋和费马的安排下,隆平府里归属李维昌掌握的人手尽在沈书的调用之下。
    “我照他们在隆平的所有的铺面,铺面的规模,大概什么铺子一间能有多少人,粗估了一下,能有三百余人。”沈书示意康里布达喝茶。
    天气阴冷,白天一旦下雨,从窗户望出去,所有的绿意都被打湿,笼上一层暗沉沉的雨色。
    “那范大老爷,查出是什么人了?”康里布达问。
    沈书略一沉吟,放下茶盏,揣起手说:“不是滁阳的地头蛇,此人家在大都,通着大都一位王爷的路子,向来嚣张惯了,他的家丁凭一本魏王的府邸里出具的劄子,就能通行各地。”
    “魏王?”康里布达略皱了一下眉头。
    “你知道?”
    “孛罗帖木儿是个草包,曾因嗜酒而耽误战机,运气却是很好,后来全身而退。他的女儿嫁给了高丽江陵大君,也就是现在的高丽国主,你知道第二皇后奇氏是高丽人,魏王也是她的支持者。”
    “沙老二、马枣,还有阮苓,这些人是奉大都一位王爷的命令追击你们。”沈书注视康里布达的双眼,缓慢地说,“是追击你,高荣珪被抓是因为他肯为你豁出性命,阮苓从种种迹象判断出你们互相牵绊,因此要以高荣珪为人质,引出你。实际上她两次行动,都是为了抓住你。而他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要的是传国玉玺。我们都知道,上一次传国玉玺作为皇帝正位的工具,是数十年前,真金太子妃从御史中丞崔彧手中得来,而崔彧则是从扎剌儿家偶然得到了此物。据木华黎过往曾孙硕德说,传国玉玺是族中勇士偶然获得,因家人不识,才将此宝藏在家中。这是这两年我朝许多家中曾有人做官的文人幕僚打听得来的消息,当年你我曾就传国玉玺是否还在人间有过一番争辩,据我父亲说,李家人抱着那玩意自焚时,这玉玺就不见了。但既然成宗是以这方玉玺正位登基,又因这玉玺牵扯出许多事情,我便留心打听过。”
    而让沈书一直颇为意外的是,朱元璋没有在寻找这方玉玺,他偶尔在周仁面前谈起过,周仁也认为元成宗所用的是一方假玉玺,起兵造反的汉人似乎并未将这玉玺当回事,反而穆华林与脱脱都受命寻找这玉玺的下落,如今还多了一位大都的王爷。
    沈书分析道:“当年传国玉玺是在世祖驾崩后,朝廷局势不稳,后继人选并未确定,真金太子妃以此压服了其他权贵,也堵住了天下的悠悠之口,将她夫君真金太子的第三子铁穆耳扶上了皇帝位。自然,他也是蒙古人的可汗。或许,外族认为,只有拿到传国玉玺,才能做汉人的皇帝,入主中原,统御前宋所摄之地。”
    康里布达瞳孔微微紧缩,捏在茶盏边缘的手指甲盖发白。
    若沈书的设想成立,胡坊会四处搜寻这枚玉玺也可以解释了。
    “魏王支持奇皇后,那他一定也支持奇皇后之子,也就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派出阮苓等人的这位大都王爷,马枣虽然不曾说出他的真实身份,或许可以作次猜测。哪怕不是魏王,孛儿只斤家支持皇太子的也不在少数,这众多王爷里,或许还有旁人。但魏王的女儿既然嫁去高丽,或许我可以给北方的人捎一封信。”
    康里布达一听便知沈书要找穆玄苍,他喝了口茶,侧脸陷落在阴影里,唯有耳垂挂的小小金环闪动着微光。
    “我看不透穆玄苍。”康里布达难掩后怕,“但这一路不是马枣的话,我和高荣珪应该都会折在庆阳府了,是欠他一个恩情。”
    “谁欠谁的还不一定。”茶碗里热腾腾的烟气沾湿沈书的眉眼,一口热茶汤落入腹中,驱走他一身的寒意,“这是李维昌的信,你先看看。”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纯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17/17526/10426529.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17/17526/10426529.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