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三

推荐阅读:剑帝寒门崛起校花的贴身高手清都仙缘刀光如月映九州我在诡异世界谨慎修仙巨门卷老子是全村的希望医路坦途我们反派才不想当踏脚石

    一整日后, 乌云密布,一盏接一盏的灯点亮庆阳府略有寒意的春夜。
    康里布达来到那日被绑的花街, 翻过墙头,手掌在瓦片上一滑,这一串碎响让康里布达心跳急速加快,不禁眉头紧皱起来,翻了个筋斗滚进一片草坪。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哈哈哈哈,美人儿, 我去给你摘天上的星星。”一个醉汉丢了酒杯,伸出一只脚,溅起水花一片,醉汉大骂起来,恍然惊醒,呆愣愣地张大了嘴,像是落水狗一般甩头, 大骂道:“我怎么掉水里了!你们……死人啊!拉我上去!”肥胖的胡商艰难地扭动身体, 抓住伸到他面前的竹竿,脚踩池底烂泥, 吃力地朝岸边移动。
    笑声此起彼伏, 不少女子拿把扇子遮面,于廊下指指点点笑话胡商。
    康里布达裹着一身武袍, 走在路上, 顺势摘走抱着个美人在廊下专注亲吻的胡人搭在肩上的狐皮围脖, 捡来一顶滚在地上的毡帽, 笑吟吟地顺走婢女盘中一牙西瓜, 边走边吃。
    一个小厮扭头在看落水狗似的被搀上来发脾气的胡商,康里布达抓了两个婴儿手掌大小的饼。
    小厮转回头来,险些撞上客人,康里布达抓住他的手臂带了一下。
    小厮忙不迭道谢,心有余悸地凝神看路,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康里布达随手将瓜皮朝花丛里一扔,噗噗吐出一串籽,他边吃饼,边脚步微微踉跄,喝醉了似的挤过三对就在廊下意欲行事的男女,每经过一间房,康里布达略停一停,漫不经心地将眼贴到门缝上看一眼。
    这么经过四五间房后,康里布达认出面前最近的一间房门上挂的涂绿了的犀角,朝前疾走几步,侧身闪进逼仄的小巷。
    院子里此起彼伏有人惊叫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从房子各处响起,天井中弹琴饮酒的客人纷纷拥住怀里的女子,各自拿手里折扇、空酒盏、漆木盘在头上遮挡,快步躲到廊下。
    康里布达身后正是一条巴掌宽的深渠,平日流泻雨水的地方,滚落了不少白色弹丸。
    天上泼下许多白色“珍珠”,砸在屋顶和天井里,半空的水缸当啷响成一片,石板上弹开的冰丸朝屋檐下的低处滚去。
    “下雹子了。”一个儒士打扮的人搂着女子的肩膀,与她并肩站在檐下向外看,女子十分好奇,朝他说了句话,儒士就笑起来,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旁边的门开了。
    康里布达从巷子里往外走了两步,整个人隐藏在阴影里。
    阮娘打了个哈欠,朝身边人吩咐了一句什么。
    康里布达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阮娘雪白的脖颈与肩背上起了一片寒粒,一个看上去非富即贵的关外大汉抖开青鼠皮缝制的斗篷,拢在阮娘的肩上,大掌捏着她的腰,侧低头在她的耳边说话,让她进了房间。
    康里布达走出阴影,摇摇晃晃地跟上离去的下人,他始终隔着二十余步,只不让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途中倏然瞥见一个眼熟的花娘。康里布达拉过迎面醉步而来的一个紫裙女子,侧过头作势与女子接吻,嘴唇距离女子粉面只有一线之差,松开她时,康里布达拿走了她的手中的绢扇,那女子踉跄一步跌进另一位失魂落魄的客人怀中。
    康里布达用扇子半遮住自己的脸,虚起眼睛。
    不知是什么日子,庆阳府里的夜晚,可谓纸醉金迷,竟有这么多人沉溺于这个走马灯般的虚幻世界里。
    小厮碎步下了台阶,因下冰雹,他跑了几步,直接进了一道窄门。
    康里布达追上时,看见湿润的石板尽头,对着一扇黑沉沉关着的木门。便沿着院墙,一直经过两个拐角,才另有一道门出现在面前,仍是关着的。但门下有一对湿润的石兽,石兽左近有两棵伸出院墙的古树,四下一点灯亮也没有,嘈杂的人声也已远去。康里布达扯起袍襟,擦干石兽头部,后退几步,冲上兽头,整个身体借助冲力弹起,他双手抓住树枝,双臂发力,倒着将身体甩过树枝一圈,手臂撑起身体。
    树枝微微下弯,冰雹砸得四处响成一片,这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算不上什么。
    院墙内是一片狭窄的空地,四尺见方,再往里一片漆黑,散发出幽幽的冷气。空地上竖着一杆铜柱,一个人被反绑在铜柱上,铜柱底部连着一个炉台,两个小厮在把炉台旁堆的干柴挪到屋檐下。
    一丝微光从最里面的房间照出来,有人说了几句话,接着还是那两个小厮,到里面搬出一把大伞,一人踩着炉台爬上去,另一人把伞递给他,插进刚绑上铜柱的一个木筒。
    “嘿,你小子,阮娘子发了善心,有福啦。”一个小厮摸了一下高荣珪的背肌,示意同伴看,“这怎么长成这样的?”
    另一人嘿嘿地笑,啧了一声,揉一把高荣珪,“胸比女人还大,多半是打铁的。”
    高荣珪好不容易睡着,雹子砸在脸上也没有清醒。
    “睡得还真香,两天没给吃的,还怕他挨两个雹子就死了?”
    “这不是给水喝了吗?放心,只要有水,七八日都死不了。”
    “大鱼也不出现,我看钓不着了。”小厮摇头。
    房门前掌灯的人呵斥道:“差不多得了,让爷们儿站冷风里给你们掌灯?”
    两个小厮一个留下看门,另一个离开。康里布达躺在墙上,两脚分开,夹住了墙壁。
    门下有火光闪动,火盆在地面拖出粗糙的摩擦声,小厮搓着手,唯有屈起的膝盖和交叠的双手进入康里布达的视线范围。
    无数雹子砸在康里布达的身上,冰雹不大,树叶笼罩在康里布达上方,也像是一把伞。
    他抱起手臂,侧头凝视下方,最里的那扇门关上了,唯余下一道光线。康里布达看不清铜柱上的人长什么样,但那身形他熟得不能再熟,千万雨珠滚落,浸湿透他的武袍,冰冷的感觉从皮肤渗透到骨肉里。
    康里布达抬起一只手,遮了一下眼睛,他再侧转头去看高荣珪,一只猫蹲在高荣珪的脚边,像在舔舐他的脚脖子。
    高荣珪不知道睡了多久,这时醒了过来,向地面啐一口,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
    康里布达几乎想坐起来了,但这不是动手的好时候,他的胸膛激剧起伏,密切注视着下面人的一举一动。
    “走开,没吃的。”高荣珪说了一句话,又吐了一口,他浑身抽搐了一下。
    康里布达皱起眉头,不片刻,听见小厮骂他,也闻见了尿骚味。那小厮正要过去,房门又开了。
    “不要碰他,小心他吐你一脸。由他去,要死的人了。”门里走出个人来,站在檐下叫骂,“要死死得干净点,不嫌丢人现眼?没两天日子好熬了,想通了就赶紧招,楼里上好的香汤,卤牛肉、红烧肉都是现成的,想要多少香喷喷的姑娘就有多少,嘴硬没好处。”
    此时,房里又走出来个人。
    那人腰上赔了把剑,走路的姿势显然是个练家子,抄起手,说:“真不想招早点咬舌自尽,明天天晴,点起铜柱下面的火,你整个人就活生生烤熟了。”
    房里有人斥责道:“你们两个把自己嘴管好,都不想活了?”
    “沙老二,我看他是条汉子,折腾两天了,也差不多了。估计真不知道,阮小娘子这回怕是抓了个不顶事的家伙。还是汉人,恐怕是胡坊的公子不敢一个人出关,外头招来的什么打手之类,保护他西行。汉人都是软蛋,打成这样还不招,想是真不知道。”说话的人汉话流利,叹了口气,“给他个痛快,也算不枉人间走一遭。”
    “要去你去,屁话多。回头王爷寻你的麻烦,不要赖上老子们。”被唤作沙老二的人嗓音粗粝。
    那人按了一下腰上的剑。
    康里布达瞳孔紧缩,不能确定是否只有三个人,也无法确定这三人武功如何。
    按剑之人却没有走出石阶,而是把门一掩,进去烤火了。
    高荣珪咳嗽一声,沉闷苍凉的曲调断断续续。
    那是一支胡特族的古曲,康里布达内心翻腾起一股热切的渴望,他的眼圈渐渐发红,手脚并用,猫一般牢牢抓住墙壁边缘,弓起背在黑夜里潜行。
    小厮走出屋檐,搓着手向墙上看一眼,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回去坐下烤火,用火钳把烧红的炭戳得火星四溅。
    康里布达落在瓦屋顶上,他十分小心地听着耳畔时疾时徐的风声,在一阵狂风轰来时,干脆利落地将瓦片解开拇指盖大小的一个口。
    室内的七个人当中,有四个人在掷骰子,气氛却很不同寻常。一般人玩骰子总要划拳行令,这几个人只是各自喝酒。方才说话的三人,一个就在门边守着,一人倒在长凳上睡觉,腰上佩剑那人打着哈欠,到窗边正了一下弓|弩。一排窗纸外,正对高荣珪被绑的铜柱,联排四扇窗后架设了四张长弩,这么近的距离,用这种大弩可以直接射穿对面的石墙。
    亥初,人声渐稀。
    有人开门进院子里,康里布达眯起眼。
    阮娘拨了一下耳珰,走进内室。
    耍骰子的几个人连忙起身,四人一齐对她行礼。
    “今晚打起精神,外院也布置好了,还是照常。”阮娘话音未落。
    佩剑那人懒洋洋放下一条腿,坐在矮凳上,抬头朝阮娘说:“都三天了,我看是守不着什么兔子了。他在发烧,恐怕熬不到天亮就要一命呜呼。阮娘,这次你的架势足,到头来一无所获,王爷那头,怕是交不了差。还是又要使美人计,让王爷心软啊?”
    阮娘抿唇笑了。
    康里布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看得很清楚,众男看阮娘的眼神都有点飘,佩剑的男子抱臂,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解释。
    “那日康里布达落下了这个,外头那人是他相好的,他认出来这件东西,险些同我拼命,我一时不察,被他打了一掌。”阮娘将肩头的衣服褪下去些许,雪白的皮肤上青了一大块,她拢起皮裘,“除此之外,我确认过了,他身上有新鲜的痕迹,来这里前夜当与人欢好过。”
    “你怎知就是同那小公子……”佩剑那人不以为然。
    阮娘不说话了。
    “就算是,大家招呼他三天,他都说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我看是真的不知道。”
    “马枣,你若不服在庆阳府里要听我的指令,现在就可以回大都去。”阮娘态度强硬。
    佩剑者摆了一下手,表示妥协,坐了回去。
    “过了丑时,再鞭一顿,必须让他说出传国玉玺在何处。”
    这次开口的是沙老二,“我看可能确实不知,还有,为了救走胡坊的兔崽子,他宁可不要命,也是一条铮铮汉子,鞭子撬不开他的嘴。”
    阮娘冷道:“那就阉了他。”
    康里布达后脚一滑。
    同时一阵狂风吹得房间里炭火噼啪作响。
    “我倒要看看,没了那玩意,他还能是多硬的一条汉子。”阮娘朝门外瞥了一眼,把金链子随手一抛。
    七人面面相觑。
    “好歹是金子,你们自己商量着分。”阮娘走出门外,走到高荣珪的面前,脚底踩到一片湿滑,异味令她皱起了眉,她改变了主意,头也不回地扭头朝窄门走去。
    “一条金链子,谁要?”马枣拿在手上晃了晃。
    康里布达呼吸急促,认出是那日自己中了药弄丢的足链。
    “没人要就归我了。”马枣用手指把金链推进腰带里,回到他的凳子上,房里耍骰子的人继续玩。
    沙老二对另一人说:“杀人我可以,断人子孙根损阴德,我不去。昨夜是我审的,今晚上不是我的场子,该谁唱主角儿了?”
    马枣架在膝盖上的脚晃了晃,随口道:“让我来。”
    另两人沉默片刻,沙老二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娘们儿有二两肉去和王爷说,你有什么?要是抓不住胡坊那个,她阮苓交不了差,自有人处置她。”
    “知道了。”马枣摆了一下手,挪到床铺上去睡觉。
    “待会丑时,把人泼起来,还是老样子,先审,问不出了再动手。”沙老二按了一下眼角,“下手利索点,也好让他少遭点罪。”
    “你发哪门子的善心,也不是咱哥儿几个要让他残缺不全地上路,最毒妇人心,干咱们什么事。我的手向来是快,你俩看不得就甭看。这活儿是要出大血的,明天晚上说不定咱们都离开庆阳府了。”
    底下人说话的声音离康里布达越来越远,他趁又一阵绿豆大的雹子袭来,将瓦片复位,爬山虎一般灵活地在屋檐上移动,翻出墙外,潜在黑暗之中。康里布达从靴中拔出双匕,掩在袖中,他觑起眼睛,从镂花窗中向外院望去,寻找窗户开着却明显不是给人过夜的房间。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纯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17/17526/10426493.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17/17526/10426493.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