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

推荐阅读:剑帝寒门崛起校花的贴身高手清都仙缘刀光如月映九州我在诡异世界谨慎修仙巨门卷老子是全村的希望医路坦途我们反派才不想当踏脚石

    “待会你跟着我走。”纪逐鸢说。他牵起沈书的一只手,密切注视其他人的行动。部分人已开始移动,纪逐鸢向吴祯的方向看一眼,看见吴祯的手势,便牵着沈书往外走。
    “这是去做什么?”沈书竟觉得有些许慌张,在场的都是红巾军,但沈书极少见到他们不穿兵服的样子。大家都穿上了自己平日里在家穿的布衣,当兵的不修边幅,像是曹震,穿得像个种地的。反倒沈书自己身上这套普普通通的文士袍有点扎眼。
    朱文忠昨天也不知道说一声。沈书懊恼地扯了一下衣服。
    “少爷。”纪逐鸢侧过头,贴在沈书耳朵旁说,“我就是你任劳任怨的仆从了。”
    沈书紧紧抓着纪逐鸢的手指,一面随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几乎不必费什么力气,挤作一团的人群将他们推到正街上。
    远处隐隐有锣响,缓慢的鼓点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不断响起。
    吴祯他们已经离得太远,沈书这才反应过来纪逐鸢为什么把他的手握得如此之紧,让他的手指都隐隐作痛。只因稍不留神,两人就会在这街头被冲散了。
    全城百姓都在朝元帅府前门会集,有的明显是当家的男人,一个人揣着手出来,不安地四处张望,与同伴小声交谈。有些提老携幼,全家出动。甚至有人坐在板车上,上了年纪,不知是体弱还是生病,脸色不好。
    一群小孩穿过人群,激起一片零散的惊叫声,几个小孩成群结队,宛如最灵巧的鱼,扎进人海就藏没了踪影。
    纪逐鸢的手从沈书的手掌,握到他的手腕上,趁面前稍有缝隙,便把沈书拖到面前来,伸出手臂护住沈书。
    “当心。”纪逐鸢托住沈书的腰,令他站稳。
    都是寻常的百姓。沈书一面看,心里渐渐有数起来。这是要把百姓都聚集到元帅府外,朱元璋想必有话要说。而这些换上布衣的将士,也许是要观察普通百姓私下的议论究竟如何,若为此,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伴随一顿喧天的锣鼓声,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元帅府外围得水泄不通,两旁茶楼上也都是人。
    “过来。”纪逐鸢把沈书按在自己身前,接触到沈书的眼神,他循着沈书的视线望去。
    旁边茶楼栏杆上也趴满了人,而沈书示意他看的,却是穆华林。穆华林也换了便服,正在与人说话。
    “陈兆先。”纪逐鸢道。
    “啊?”沈书凝神看去,只见那人显得有些瘦,个子却很高,放声大笑时,面色仍显得有些凝重。再往旁边看去,六个人以外,那人沈书就很熟悉了,是冯国用。
    “计划得如此周全……”沈书颇有一些哭笑不得,这么大阵仗,还调集亲兵埋伏,显然,待会元帅府门前,朱元璋要亲自露面。此举原是收买人心的举动,孤身一人,任由这些百姓把元帅府围得水泄不通。想必朱元璋也不会一身铁铠示人,不知道他会穿什么出来,到今日为止,朱元璋也不曾自立为王,自然没有等制的朝服。郭天叙、张天祐先后身死,应当算是小明王麾下的一员都元帅。
    陡然干下这么一大票,不知道韩林儿与刘福通会作何想法。无论他们是什么想法,此时此刻,宋正与元廷激烈对战,已然陷入泥沼,自身难保,腾不出手来与朱元璋作对。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与朱元璋保持原先的委任,一年前,朱元璋不过是小小的和州总兵,瞻前顾后,既怕激怒孙德崖,又怕得罪郭子兴。
    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嘈杂的人声倏然静了。
    沈书前面俱是人头,看不太清前面的情形,纪逐鸢要抱他起来,沈书连忙拒绝。开什么玩笑!只有小孩子才让大人抱着瞧热闹……
    不片刻,沈书与纪逐鸢紧紧贴在一起,纪逐鸢的呼吸穿过衣服布料,让沈书胸膛前暖呼呼的,且位置令沈书十分尴尬。沈书的手落在纪逐鸢肩头,想让他算了放自己下去。
    金锣倏然震动天地的一声响,元帅府门前左右各立了三面锣,沈书隐约记得前日到集庆时,虽走侧门,经过正门前时还不见有这些东西。是为朱元璋今日要登高一呼特意张罗的。
    此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于是锣声听上去与先前截然不同,有些大人用手捂住孩子的耳朵。
    沈书斜前方正有一个小男孩骑在他爹肩膀上,瞪着溜圆的一双大眼睛看沈书。
    “放我下来。”沈书红着脸说。
    “要开始了。”纪逐鸢的声音带着些微喘息。
    沈书匆忙朝前面看了一眼,府门早已打开,穿铠甲佩宝剑的人走来走去,直至李善长露面。
    金锣再响。
    只见一人魁梧异于常人,肤色较深,那是朱元璋。朱元璋一身绯红盘领右衽袍,罗绢织就,双袖宽大,与元廷官服明显不同。朱元璋正与李善长说话时,他身后一人大步流星走出,是常遇春。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沈书也听了一耳朵,便拍拍纪逐鸢的肩膀,坚持要下地。接下去便不用看了,朱元璋定要讲一番大道理,表示他已接管集庆,让城民安心居住,另外公布一些“政令”。
    “都认识常遇春。”沈书挨着纪逐鸢,平视过去,勉强能从几颗后脑勺的缝隙中看到朱元璋的幞头顶部以及前额。
    “嗯。”纪逐鸢跟沈书咬耳朵,“徐达、汤和也在前面。”
    沈书前后左右看看,他被人挤得有点发热,左边是个胖子,隐有一股肉腥味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
    初升的太阳凝成一轮红日,一点一点缓慢地从漆黑的瓦屋顶缘边展现出本来面目,血一般的朝霞被金红色侵蚀内部,渐渐金光大盛,光耀四方。
    伴随一声庄严的“肃静——”
    身遭的一切模糊起来,沈书略略闭上了眼睛,调匀气息。温热浑浊的空气,是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固有的味道。这与战场不同。沈书突然睁开眼睛。这与战场没有不同,这是文官的战场。
    李善长退到一旁。
    朱元璋声若洪钟,开始讲话。
    沈书手指与纪逐鸢的手指缠在一起,相互摩挲。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掠过一张张显得茫然、焦急,甚至恐惧的面孔。
    “……苛政如虎,饿殍遍野。壬辰年夏,天狗食日。元君无道,招致天祸,天下有闻,端明殿无故倾塌,此乃初兆。是年,江淮芦荻成旗枪人马,红血阵中现,可见‘天下太平’四字,此乃神谕……”
    纪逐鸢对着沈书的耳朵说:“瞎掰,我就没见过。”
    “别说话。”沈书生怕有人听见,只见普通百姓都听得十分认真,甚或有人点头深表认同。不远处吴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侧过脸同旁边的人说话,那人怀抱小孩,显然不是红巾军的人。沈书扭过头,令右耳对着吴祯的方向,吴祯的声音不小,从几步开外隐约传来。
    “那年我就在淮阴,确有此事,吓死个人了,还以为有妖孽降生,村正召集我们几个壮小伙彻夜不睡,蹲守了几个晚上。你猜怎么着,夜里还有兵戈之声。啧啧,回去我就上吐下泻,我娘说我险些人都没了。请来一尊关二爷神像在家里化了符水给我喝,足足一个月才醒转过来。”
    沈书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去看吴祯,吴祯眼角余光也向他投来一瞥,继而笑同左右的集庆城民胡说八道。
    这也有人信?!沈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这我也知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吧?”胖子实在无人可说,拍了一下沈书的手臂,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沈书眉毛一扬,突然身不由己地被纪逐鸢拽到他右侧。沈书的右边换成了一群文质彬彬的书生。
    纪逐鸢朝那胖子说:“我也听说过。”
    胖子兴致勃勃:“另外一个事儿……”他方起了个话头,眼睛突然一亮,拉着纪逐鸢的袖子,小声说,“讲到了讲到了,就这个。”
    朱元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海潮不波,宋亡。而今浙江潮亦不波,自古杭州必年年闹潮,无潮无波,盖天数使然……”
    “哎,我家里姑爷爷来信也是如此说,钱塘江已数年不曾赶潮啊,真是,大元气数要尽了。”
    沈书听着声音十分耳熟,定睛一看,他右边隔了四个人,正在唾沫星子横飞,手持一把折扇,瞎眼胡说的,可不是李恕?因为沈书倾身探头出去看见了李恕,李恕自然也看见一排人里头额外伸出的那颗脑袋,他先一愣,接着便装作不认识地扭过头去看前面,合在一起的折扇指指点点元帅府门前。
    “这可不是瞎胡说,我看这新来的有些见识,咱们不妨仔细一听。”李恕的声音说。又有不少人随声附和。
    太阳升起之后,直突突照在人的脸上,沈书脸有点红,额头也开始出汗。纪逐鸢和他换过位置,将沈书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讲完天地异象,朱元璋终于切入正题,彰显完攻打集庆的正义性,便开始抚慰民心。大致作出三方面的粗略安排:第一,原任的官吏尽快登记下来,如无大过,愿意诚心效劳于元帅府者,经过选任,可以担任原职,或是调任他职。
    朱元璋带来的多是军队,要建立完整的、类似于朝廷的体系,需要大量官吏充任。重开科举是将来的事,眼下直接选用原任的胥吏小官,各司由自己人一把抓充作总管统领,一是便利快速,二是地方上原来的官吏们往往在当地已经长期经营,要是全都不用,必有人为利兴乱。如此两相得宜,既可安定胥吏小官,也省却选拔任用的冗长流程,即刻便为新的元帅府抓了一大批办事的壮丁。
    第二,鼓励有才之士提出建言,元帅府门朝外开,时时恭候贤士大驾。
    这是要广纳人才,管他能用不能用,见一见,试一试,看看大家的履历,再分派事做,也是急中的办法。
    第三,新上任的官员不得无故滋扰百姓,更不得随意纳征,凡有横扰百姓者,一经告到元帅府,立即撤职查办,处以重刑。
    这最末一条一出,人群中静了半晌,突然有人大喊:“元帅为民做主,是好人,是好人啊!”
    “元狗被灭,生民得救,天意所向,人心所在!”另一个声音喊道。
    “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们愿意为元帅出力!把蒙古皇帝赶出漠北!”
    “赶出漠北!”
    ……
    一阵群情激愤过后,沈书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前方的人一层接一层矮了下去。
    纪逐鸢拉住沈书的手,小声说:“跪下。”
    沈书跟着纪逐鸢跪下来,左右人等俱皆下跪,零星的几个声音在喊“元帅万岁”,继而十数人,数百人,成千上万的声音如海潮翻涌,山呼万岁。
    冯国用从二楼走廊尽头旋步回到他的位子上,便服的亲兵队已悄然撤去一半,楼上不少衣锦穿罗的富商子弟也在嘶声叫喊。
    一身湛蓝铜花攒成团的陈迪噗的一声吐出一枚坚硬的果核,手指在盒子里拨弄了几下,低头一看,整整一盒盐津梅子已经被他吃光了。陈迪悠悠叹了口气,把盒子往袖中一揣,起身挤出人堆,逆着人群,来到楼梯口,梯级上一个人也没有,唯有转角处一面辟邪铜镜泛着冷光。
    穆华林从茶楼厕中出来,后院里栽种的迎客松盘曲向上,穆华林向院子里看了一眼,冰冷粗糙的手指贴在脖颈皮肤上,摸索到一根与肉色十分接近的系绳,下坠一枚发黄的骨哨。
    “怎么了?”纪逐鸢拉沈书起来,弯腰去拍沈书的膝盖,看见沈书疑惑地抬头向天空瞥。
    “没有。”沈书牵起纪逐鸢,“好像有鸟叫。”
    “到处都有鸟。”纪逐鸢低声说,“差不多了,你饿了没?”
    “等会再说。”沈书简直不知道纪逐鸢在想什么,朱元璋还在前面讲话,他已经在想办完事情是不是要发点吃的……当兵打仗的人就这么实在?
    “这有何干系?要是有大战,都是战前吃。”纪逐鸢牵起沈书的手,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人。
    “李恕在那边,看到没?”
    纪逐鸢皱了一下眉头,疑惑道:“我方才,好像看到陈迪了。”
    沈书下意识朝茶楼二层看了一眼,只见到亲兵队已撤退,余下在楼上吃茶的,都是生面孔。
    三声锣响,人群开始移动,朝四面散去。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纯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17/17526/10426326.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17/17526/10426326.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