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

        她穿着掉色的灰色裤子，浅淡的碎花上衣，拿着行李箱步行走到一家公寓门口。
她从家中逃出来。只有15岁的年纪。一张脸还没有褪去稚嫩，怯怯的表情露出倔强的颜色来。
父母再她12岁时离婚。妈妈是不安现状的人，不喜爸爸的不求上进，工作了很多年依旧是不起眼的小职员。
离婚的过程并不顺利，大大小小打了很多场官司。从未想过一向柔情的母亲竟那样绝情，毫无眷恋的拿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婚内财产，抛下她和弟弟远走高飞。
爸爸或许并不想离婚。所以一拖再拖，试图缓和夫妻间关系，但事与愿违，连最后的情分都损耗的干干净净。两人为子女的抚养权，财产分割对簿公堂。
离婚后，爸爸过了两年颓废的日子。每天喝的烂醉，抽很多烟。或许认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守护不住是很窝囊的事情。父母之间到底存不存在真爱，她从来不去考究。倒是从亲戚的口中得知，当年妈妈之所以会嫁给爸爸，不过是为了城市户口。
妈妈离婚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两年后，爸爸再婚了。
再婚的家庭，让她和弟弟像成了局外人。处处看人脸色。
和继母说话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她的禁区，惹来一阵毒打。
继母好吃懒做，爸爸不求上进。很快将手里的积蓄挥霍干净。连她和弟弟的学费都窘迫的拿不出来。
15岁，她从家中逃出来。去了妈妈的城市。
下了很大的雨。
从12岁就想逃离的家，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拖着因生病无比虚弱的身躯。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整个身体虚脱的像存在另一个世界。她觉得快要死了。黑暗里将双手捏的很紧。
从火车站走出来，雨还在下个不停。她抬头凝望天空中飘落的雨水，一瞬间的恍惚。逃离如死灰一般的家庭，去投奔妈妈，会得到想要的阳光吗？
她站在那所公寓门口。不停的敲门，没有打伞，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刺骨的冰凉。
天色很晚了。整座城市都淹没在一片看不见的漆黑中。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开门。
她看到阔别三年的妈妈穿着红色的吊带睡裙，一头黄色的卷发。妈妈比想象中苍老。不像曾经的意气风发。听说离开爸爸后，她拿着分得的财产去学做生意。生意并不好做，赔了很多钱。
所有关于妈妈的一切都是偷偷听爸爸和继母的谈话。
还记得爸爸和继母无比轻蔑的语气。
“她呀，就是个13点。”
妈妈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没有想象中激动的流下眼泪，或紧紧的拥抱她，述说离别情怀。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很生硬的一句话。
她倒不知道怎样回答了。妈妈不欢迎她。许多想要对妈妈说的心里话，比如我想你，比如，妈妈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困顿在喉咙口。咸咸的味道。她独自品尝着这酸涩的味道。一瞬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了。
有男人的声音从妈妈的背后传来。
“亲爱的，谁来了？”
“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远方亲戚…”
她觉得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尴尬。
没有在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妈妈从背后追过来。
呼喊她的小名，“妞妞，妞妞…”
多久远的称呼了。记忆仿佛被带回到幼年时。那时候的他们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站住身体。看到妈妈气喘吁吁向自己奔来。穿着那件红色的吊带睡裙。大雨毫不留情的落在母女的身上。
妈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硬塞到她手里。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或许应该为此刻的情景感动。下着大雨的深夜，妈妈不顾雨水的敲打，拼命追上她的背影。
她没有感动。心底却荡起一阵萧瑟的凉意。
或许把妈妈渲染的太过美好。当现实给了当头一击，连曾经的美好都深恶痛绝起来。妈妈没有收留她。甚至连问她为什么来找她都没有问出。
她的脑海始终回旋着妈妈毫无感情的一句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或许她应该如实回答。告诉妈妈当从别处打听到她的住址时有多激动欣喜。
计划了很多次去寻找妈妈。可每次都被继母发现。继母把她关进房间里，不给她饭吃，还会抽她耳光。
爸爸只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曾说过半句求情的话。还有一起长大的弟弟，只会站在门外呆呆的看着。
她是被抛弃的孩子。无路可去。才会对逃跑情有独钟。
一次又一次。没有放弃过。
有一次，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客厅里比较温馨的画面。爸爸和继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弟弟将头舒服的靠在继母的肩上。看上去那样和谐，理所应当。却没有人在乎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她感觉一阵刺心的难过。
她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连意识都处于模糊的状态。爸爸和继母并没有把她送进医院。他们舍不得花这个钱。认为感冒发烧，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她病的不轻。几次昏厥过去。好歹她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身体刚刚复原，就着急的拿着行李逃走了。晾爸爸和继母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还有力气逃跑。
以为找到妈妈就会有新的开始。其实早该想到妈妈曾经为了多得到一点财产和爸爸对簿公堂。
她对曾经的家，现在的妈妈感觉厌恶到极点。
她拿着妈妈给的钱。被雨水打湿的钱没有任何亲情的温度。只有无法抵抗的冰凉。
她没有回去。独自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住廉价的旅馆。后来找到一处房租便宜的民房便搬了出来。找过很多工作。大多数都以不收未成年人为由拒绝了她。她的生活陷入了绝境。
妈妈给的钱很快花光。
穷的吃不起饭菜。连房租都交不起。当深夜来临时，却因为饥饿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站起身，无聊的在街上闲逛。闻到灯火通明的饭店里飘出的鱼肉香。路边的商贩卖的小吃零食。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越发饥饿。
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比她大20岁。
在一家职业学院门口卖烤冷面。
那时她已经在街上走了三个小时，筋疲力尽，口干舌燥。身体虚弱的快要摔倒。
她看到那个烤冷面的摊位。情不自禁的跑过去，呆呆的望着。
“你要一份烤冷面吗？”好听的男性声音。
“要…要…”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但很快意识到她根本没有钱，连忙摇了摇头，而脚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看到她垂涎欲滴的，恋恋不舍的表情。他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做了一份烤冷面递给她。
“送给你。不要钱。”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碗烤冷面。他的脸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上去那样好看。
她很快就吃完了那碗面。她认为这是她在世界上吃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每天，她都会来到这个面摊前。他们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她知道他有老婆，有孩子。仍心甘情愿的待在他身边。因为他让她看到了光。
直到她20岁。她开始工作。
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工作。从一个小小的推销员慢慢升职到部门经理。
在这期间。弟弟联络到她。知道她的经济良好，希望姐姐能拿出钱供养他读书。
她沉思良久。
没有给弟弟回音。
很多年后，她依旧没有结婚。赚的钱越来越多。
她将钱存在银行里。
曾经收到妈妈的来信。说自己肝癌晚期，时日不多，想在见她一面。她没有去。只是向那个陌生的地址寄了1000块钱。那个数目刚好是那一年妈妈在雨中塞给她的钱。
弟弟向她发了很多条信息。从借钱供养读书到买结婚的新房…她没有理睬。只是简单的回绝道。
“我的生活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最后，彻底断绝了来往。
她一个人生活。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只是她早做好了打算。如果她死了，她要将自己的钱全部都给那个卖烤冷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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