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莉的太平生活

        柳莉在储物室收拾遗留厂部的最后物品。
人常说睹物思情。
以前不理解，觉得煽情。现在终于感同身受了。
她恨自己的冲动。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让小文永远蒙在鼓里。也不要擅自做主让她明白真相。
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伤痛要多久才会愈合。要多久才会释然…
扶着储物室的门。心痛的无法呼吸。
每人一个存放物品的柜子。
柳莉打开柜门的一刹那。看到一张叠放整齐的信纸。
她好奇的将信纸伸开。
熟悉的字。
是小文写给她的信。
莉：
对不起。
我走了，却没有给你打一声招呼。你会怪我吗。本想见你一面。但怕自己下不了决心。
我不怕被别人骂，舆论我也不在乎。曾经我以为最美好的爱情原来裹着肮脏的外壳。
因为对自己太自信。我以为是他离不开我。事实证明，是我离不开他。
你替我拆穿了谎言。我应该感谢你。但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我多么希望自己永远是被谎言哄骗的孩子…像做了长长的梦。我终于醒了。可是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却不见了…我迷茫，困顿。像奔跑在迷雾里的孩子…没有人为我指明方向。我只能一个人拼命的跑，不停的奔跑…哪里才是终点呢。
刘秦生要和我一刀两断。
他还是选择回归了家庭。
许诺我的一生一世在一起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编织的美梦。是他太懦弱，还是我不够勇敢？我望着我曾深爱的男人泪流满面。
他说，我以后不会在和你有任何交集。
他说，我不能抛妻弃子。
他说，对不起，分开，对你我都好。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再也输不起了…
他说，你会找到最好的…
…
这算不算分手的最后留言。
也许我会忘了他。
我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
我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但人就是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与他分手后。我后悔了。那一刻，我才懂，我究竟有多爱他。
我一点也不想失去他。觉得自己随时会疯掉，会崩塌。
而我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呢。我喜欢孩子，真的。
想象他长大的样子。他长得像我还是像他呢。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我终于体会你曾在超市里等待一个人一天的心情。
那样焦灼不安。
刘秦生总躲着我。他不愿来见我，但我想见他。我每天都发信息给他。
我告诉他，如果我看不到他，我会死。
我真的会死。
他终究没有来。一点信息也没有。
想打电话给你。可我怕让你见到我最脆弱的样子…
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不知道应该写什么。有点语无伦次了。
还有，你一定要幸福。
小文绝笔
柳莉紧紧抓着那张纸。泪水无声的流下来。回忆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我叫小文，你叫什么名字？”
“我买的白色球鞋…怎么样，好看吧。”
“柳莉，去吃饭了…”
“柳莉，你为什么那么聪明？”
“下班后有什么活动。去我家，我妈今天做了好多菜…”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嫁个有钱人…哈哈，骗你的…”
…
“莉，我原谅你了…”
……
柳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发疯的打开小文的储物柜。
手忙脚乱的寻找。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残破的纸。上面涂涂改改。
秦生，我爱你。
秦生，我恨你。
一遍又一遍。重重叠叠。
柳莉的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墨水的痕迹。
待心情平复后。她颓废的依靠在门框上。拨通了时闻磊的号码。
“刘秦生下班了吗？”她问道。
“我看看…你等一下。”
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概时闻磊去寻找了。
“他…今天好像没来。我没找到他…找他有事吗？”
“他家住在哪儿。能告诉我吗？”
“你想做什么？”
“他还欠小文一条命…不，是两条命…”柳莉生气的说道。
“你先冷静…”
“你要我怎样冷静…你知道小文…我一直躲避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害怕与我有关。我承认，确实与我有关…所以我这一辈子都会背着这个愧疚…而刘秦生呢。这个辜负小文一生的男人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的和老婆孩子幸福的过完一生。我要找到他，我要让他对小文的死付出代价…”
“你疯了。你知道在做什么吗。即使刘秦生死了，又能改变什么吗？小文还是回不来了…”
“可是我不甘心。是我亲手毁了小文…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才能放过我自己…”
柳莉的身体顺着冰凉的墙壁下滑。瘫软在地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看到时闻磊一步步走来。
“柳莉，你要记住。那些曾让我们哭过的事情终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
“我们拼命努力的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小文已经死了…无论你在愧疚，在难过，她还是走了。而活着的人还要往前走。就是因为不想让你有心灵的负担…她才会在临死前发了一条原谅你的信息…你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被这个世界改变。”柳莉一遍遍的重复道。
而我们哭过的事情真的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吗？
她望着时闻磊真诚关切的目光。一颗冰凉的心变得柔软。
“她的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时闻磊轻声说道。
柳莉还是把那一张写满刘秦生名字的纸带给了刘秦生。
这个人到中年的男人刚开始表现的很淡定。
对柳莉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
他稳稳的坐在沙发上。
“小文死了。”柳莉开口。
“我知道。”
“我以为你不知道。”柳莉冷笑道。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小文的死和我有关…”他抬起头，看着柳莉。
柳莉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这个男人真的老了。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她为你做了很多。你的手机屏幕是她花了600块钱换的而不是60块。为了给你买到春运的火车票，她忙的一晚上没有睡。你说你喜欢吃哪家的包子，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购买…我花了很久的力气才能如此平静的和你说这些…你是如何做到在得知小文死后仍能稳如泰山…”
刘秦生显出悲愤的表情。
他假装镇定。手却抖动不已。
拼命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下来。
“是我的错。我不该约你见面。我不该拆穿你的谎言，只是我没有想过，原来你是个没有勇气担当的男人。出了事情要么躲起来，要么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出轨的男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聪明的，他能很好的处理老婆和情人的关系。做到将两个女人的伤害做到最低。第二种是愚蠢的，从未想过为出轨的事情买单…只是一味的推脱，哄骗…结果两败俱伤…很显然，你属于后者，现在的你活着真的比死掉好过吗？”
“你沉默的样子…让我觉得小文真的死的不值。”柳莉苦笑着站起身。准备离开。而这个一直伪装的很理智的男人终于哭出了声音。
“我也不想她死。我知道你不会信。我真的爱她。但我没办法。我不敢冒险。十年之后，她30岁，而我已经45岁了…她可以很潇洒的离开我重新开始，而我可能面临一无所有的境地。”
“我真的不知道和我网络聊天的人是你。我以为是老婆在暗地里试探我。那一阵子，我很奇怪也很痛苦。我对小文的爱越无法自拔。现实中对老婆的反感就越明显。最让我无法想到的是连我的身体也开始背叛她了…我无法忍受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于是想法设法的睡在了沙发上…我以为被她发现了婚外情，所以找人来试探我…为了消除她的疑心…我把聊天记录拿给她… 于是那一天，她出现了。还是她同意我和你见面…只是没想到小文也在…”
“被我精心呵护的地下恋情以这种最难堪的形式公布于众了…我必须做出选择…”
“而这就是你的选择？”柳莉质问道。
“因为我不能再给小文任何感情死灰复燃的希望。我必须要狠起心放手…她却不懂我的心…难道和她分手我就不难过吗？”
“现在说来，你倒显得无辜了…”
“你不是当事人。你又如何懂我们的心路历程。和小文在一起的岁月里，我很开心。也很害怕。我害怕老去，害怕失去，害怕被发现…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的这样累？应该做出选择了…婚姻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最终，你还是选择了婚姻…”
“是…”
“但愿你会过得幸福。”她讽刺道。
柳莉没有久留。
匆匆分别后就去了车站。在车站门口看到时闻磊。
“见过刘秦生了…”
“对…了无遗憾。他仍旧是懦弱的中年油腻男。小文的死…他毫无改变…”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她倒狐疑了。放眼望去车站里竟没有一个人。路上，商店里也没有人。
世界陷入了少有的平静。
但是人都到哪里去了。
“今天是世界末日。”
“不可能。”柳莉本能的回答。
“不是说2020年是世界末日吗？”
“今天就是2020年的一月一号。”
“我不信。”柳莉慌忙拿出手机，查看日历。没错，手机显示的日期是2018年4月30号…
“你的手机可能坏了。今天确实是2020年的一月一号。你看这里的人都不见了。因为他们都怕死，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不…不…不可能。那我现在多大？32岁…而我刚刚才过得29岁…和我爸妈一起…为什么会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柳莉惊慌失措的喊着。
这时，天地开始摇晃。车站的屋顶在脱落。巨大的石块在下坠…
“柳莉，记住我说过的话，那些曾让我们哭过的故事，有一天总会笑着说出来…”
“我们拼命努力的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时闻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天地好像划开了巨大的口子。猛烈的吸收每个人的身体。柳莉被灰尘迷的睁不开眼。
她无助绝望。找寻不到时闻磊的身影。他们被一层层迷雾阻碍着。拼命呼喊，却得不到回音。喊的声嘶力竭。喉咙沙哑。
天完全黑下来。耳朵能听到的都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放弃对生的最后挣扎。
“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开心快乐的活着。”
“忘掉所有烦恼。不去想太多凡尘杂事。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不要强求。”
“不畏惧失败，不害怕艰难。”
“不在意流言蜚语。”
“认真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
柳莉一边想，一边闭上了眼睛…
…
清晨的风伴着花的清香。
柳莉艰难的睁开眼睛。好奇的望着四周。
“这是哪？是天堂还是地狱。”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是单调的白。
应该可以找到小文吧。她试着张嘴，却发现嘴唇干裂。发不出声音。
听到脚步声，有人来了。
是谁？
她看到是妈妈。
“醒啦，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妈妈看着她激动的喊道。
“我在哪？”她努力发出声音。
“你在医院。傻丫头，昏睡了快要一个月了。快急死我和你爸了…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我…我还…我还活着吗？”
“对…对…你还活着。你说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地方，连个电话也不打。害我和你爸找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这么没良心。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妈妈埋怨道。
“世界末日结束了吗？”
“什么世界末日？你是不是睡傻了…”
“没有世界末日吗？”她吃惊的问。
“我是接到太平盛世电子有限公司的电话，才知道你出了事情。那一天好像你们机修工请假了。你的机器出现故障。找不到可以帮助的人，就一个人去修理。结果就触了高压线…送到医院时，都快烧焦了…”
“不是啊，那一天，明明有人帮助我的…他叫时闻磊，对了，时闻磊人呢？”柳莉在心里想道。为什么妈妈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妈妈，帮我找一个人？”
“谁？”
“他叫时闻磊…”
“是不是男性朋友…”
都什么时候了，妈妈还在关心她的婚姻大事。心口气的一阵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好…好…我不打听了。但我去哪里帮你找呢？”
“去太平盛世电子有限公司里去找。”
“现在吗？”
“对，现在，立刻，马上。”
妈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打电话问过了说没有你要找的人…”妈妈说道。
“怎么可能？”
“千万别动气。听说你醒了。他们公司一会儿会派个人来看望你。待会儿你问她们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
临近午饭时间，她们才来。有车间主任，左师傅，小刘，小邓…人群中还有刘秦生…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脸，浑身就一阵战栗。
望来望去，还是没有找到时闻磊的脸。难道他死了…
不敢想这个结果。
简单的寒暄之后。
柳莉问道，有没有看见时闻磊？
“时闻磊是谁？”她们都很差异。
为什么他们都不认识他。
难道他们都失忆了…
“小文呢？你们认识吗？”她继续试探着问。
“小文又是谁？”这次是刘秦生发话了…
“你竟然不认识小文…”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急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
“你不会触过高压电，神经错乱了吧…”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
“今天是几月几号…”
“2017年5月18号…怎么了…”车间主任说道。
“2017年…还没到2018年…那离2020年更远了。我难道穿越了吗？时闻磊，小文是不存在的人吗？”柳莉默默想道。
“我出事的那天是几月几号？”她急切的问道。
“那一天是清明节的前一天。机修工请假回家扫墓了…机器出现故障，你不懂就不应该去胡乱操控它，结果触到了高压线…”左师傅回答。语气里听出责备。
“设计室的人全都不在吗？”柳莉问。
“对啊。你忘了吗。我让你去看看设计室的人有没有全部下班。如果有人在的话，可以帮你。你很失望的回来告诉我，人都不在了，灯都黑了。然后我就劝你不要着急。谁曾想，你却一个人去弄那台机器…”
“我怎么了？我那一天难道出现了幻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境吗？为什么却这样真实…”柳莉不敢想下去。
她望着窗外蓝蓝的天。
若有所思。
他们是存在未来世界的人吗？冥冥中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在医院修养大半年。慢慢身体康复了。妈妈收拾行李，准备带她回家。
“妈妈，我不走。我想留下来。”柳莉说道。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理解理解我这当妈妈的心吧。”妈妈说着，无奈的流下泪水。
“不，我一定要留下来，因为我突然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等我完成了。我肯定回来了…妈妈，就让女儿选择一次吧…”
母女两个促膝长谈。
“妈妈，我一直疑惑究竟过怎样的生活才不会枉费一生。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这些年，为追逐名利耗尽心力。我为什么会离开你们。因为我再也不想活的那么累了…以前，我太累了…累的我喘不过来气。一直按照你们设定的标准去做。害怕失败，害怕失去。如今，我想做我自己。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与功名利禄无关。”
“妈妈，相信我。我办完事情肯定回到你身边。”柳莉泣不成声。妈妈难过的叹了一口气。温柔的拍着女儿的肩膀。
“女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了…但你记住，家永远是你心灵的港湾…”
妈妈虽还是不放心。但尊重女儿的决定。
柳莉依旧在太平盛世里工作。即使每天都被车间主任□□。
“你怎么什么也做不好？”
“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应该懂一点了吧。为什么还会犯常识性错误…”
“你有没有动脑子…”
…
她依旧微笑。因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和一些人不期而遇。她要补偿当年做错的事情。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会做些什么？
遇见小文，我会对她说，小文，我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就会明白，有些爱太重，我们负担不起。给不出结果的爱就不要等待…
遇见时闻磊，我会对他说，那些曾让我哭过的事情，有一天我会笑着把它说出来。嘿。你小子不错。我们做好朋友吧。
柳莉一直在等。
直到有一天。她站在厂部门口签收快递。
阳光很好。照的人睁不开眼。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
“大姐，我问一下。这里是太平盛世电子有限公司吗？”
“你叫谁大姐呢？”柳莉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柳莉语气哽咽。
“我叫时闻磊。时间的时，闻名遐迩的闻，光明磊落的磊，我妈妈希望我珍惜时间，博学多才，做人光明磊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莉…”
“你妈妈是不是希望你身材像柳树那样婀娜多姿，性格像茉莉花一样清香…
“不…你多想了。我爸妈是正儿八经的农民，他们是瞎起的…”
“你为什么哭了…”
“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
…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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