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意外意内（六）

    廿三那一撞力道委实不轻，非但当即撞晕了自己，头顶上还撞出了个硕大的包，足有桃儿般大，颤颤巍巍晃悠悠地竖在他脑袋上耀武扬威。
    沈越瞅着这大包，真个愁得不行！
    若他不晓得廿三的女子身份也就罢了，几刀下去，直接将周遭的头发剃了好上药。男人么，没那么多讲究。
    可这于女子而言——脑瓜顶上光秃秃明晃晃的一块？只怕廿三一清醒就要与他拼命！
    当然，依着沈越对廿三的了解，或许——可能——说不准，他也不会激动到要拼命。可是，若她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被换了，伪装的喉结不见了，那时候——哎呦喂，沈越想想就头疼——简直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那时候的廿三！
    对了——廿三既是个女子，那就不能叫廿三了。阖该唤作——廿三娘？
    唔，这般称呼也不错，听上去像是排行二十三的小娘子——一大家子里最最娇宠的小娘子——不过，廿三那性子，一点儿也没有娇宠过的样子，自己主意大得很呢。。。。。。
    沈越脑子里尽往外冒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似乎是要有意无意地压制住心底那一丝丝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假喉结掉落后，那里的皮肤显出小小的一块白，玉色般晶莹细腻。
    沈越猜着，这必是廿三长年累月地伪装男子，假喉结遮挡住后，真的皮肤不经日晒，方养出了女儿家阖该有的样子。
    念及此，他忍不住伸手，想轻轻摸一下廿三的脸，看看那张从一开始就黑瘦的脸，是不是也是伪装后的肤色。
    他这样思量着，居然就真地将指尖去触及廿三的面颊。
    并没有想象中的细腻触感。
    沈越无端地心痛起来。
    他早就推测廿三必不是乡闾门户出身——他的胆识，他的眼力，他的见解，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无一不暗示着廿三的出身远超寻常。或许是大家子弟，因家族败落而流落四方？或许是官宦子侄，因受到牵连而隐姓埋名？曾经，他为廿三设想出许多许多身份，却怎么也想不到，廿三竟是个女子！
    十六七的女孩儿，正是娇花一般的年华，集中了一家子人的宠爱，穿着最时新的湘裙，插着最精致的发簪，娇娇嫩嫩美玉般的人儿，但凡茶盅略烫了一些都要娇呼喊痛的。可十六七岁的廿三，却粗糙地仿佛野草，坚强地如同山石。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曾经发生过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方将一个阖该花儿一般的女子，磨炼成这般？
    他似乎无所不能，会做稀奇古怪地可口吃食，会看天审地，会察言观色，会辨识毒菌，会正骨治伤——而这些，便是个寻常男子都难以悉数掌握，他，又是如何学会的呢？
    沈越无法想象，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才会迫使一个妙龄女子如此娴熟老练地掌握这些她阖该一辈子都不会触碰的东西？
    往廿三手腕上搭脉，先前沈越不知做个多少遍。然，这一回，他却格外心虚。不知怎地，指尖下触及的皮肤又薄又滑，纤细的手腕，精致的腕骨——他仿佛生平头一回才晓得原来姑娘家的手腕是这样的。。。。。
    奇怪，难不成以往他给廿三搭脉是在喝糊涂之后么？还是说，这一次，谁给他下了迷魂药？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沈越终于在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中，分辨出了廿三的脉象。
    相较以往，廿三的脉象并无太大变化。即便是头顶上撞出了这么大个包，也不过是外伤。只是这人始终昏迷着，脉象上虽无甚异样，可脑袋里的事，也没那么简单。纵是如沈越这等“神医”，也不敢说对人脑子里的毛病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这么久对廿三的失魂症束手无策了。
    或许只不过是简单的一次意外，可于沈越，却慎重非常。
    若是先前的廿三，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小子么，皮实着呢！只是，如今的廿三已非彼时的廿三，如何能叫沈越再以寻常心相待？
    他思量了又思量，修改了又修改，将一张纸涂抹得不堪入目，许久之后，方又重新拿过一张纸，誊写了斟酌良久的药方子。
    “公子爷，廿三怎样了？”房门一打开，小陈哥就凑过来问。他见沈越手中捏着药方子，便顺手去接，岂料沈越的手一躲。
    “公子爷，我来煎药。”小陈哥以为公子爷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道。
    “咳，那个，不必。”沈越面孔一板，随即略带着几分心虚地又吐出几个字，“这药有些讲究，咳咳，只怕你不懂。”
    小陈哥闻言吓一大跳：难不成廿三伤势甚重？居然令公子爷都不得不如此谨慎！他心里一沉，面儿上自然带出来几分忧色，再开口时就用上了央求的语气：“公子爷，那个，虽说廿三是女扮男装，可她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她。有什么事，待她醒来后再说也不迟。公子爷，您高抬贵手，救救廿三罢！”
    沈越先是一怔，随即怒而冷笑，啪地一巴掌拍开小陈哥攥住自己衣角的手，冷气森森地扬长而去。
    厨灶间，张厨娘与费厨娘头对头地嘀咕，手下却不停地漂去鸡汤上的白沫——鸡汤最是补人，但愿廿三能早日恢复。
    “哎呦喂，可怜见儿的，好端端的姑娘家，全身哪处没伤？若是给爹娘见着，还不得心疼死。”张厨娘奉命给廿三换去湿衣，当即就被廿三上上下下的旧伤新痕给吓得够呛。
    “可不是？唉，也是世家养出的闺女，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呢？”费厨娘也在叹息。
    这句话正巧被一脚迈进厨灶间的沈越听到，张口便问：“你如何看出廿三是世家出身？”
    费厨娘一抬头，正瞧见公子爷一手捧着草药包，一手拎着药罐，赶紧起身，福礼道：“公子爷，您怎么来这腌臜之地？要煎药么？您交给奴婢，奴婢来做。”
    沈越继续追问：“何以见得廿三的出身？”
    费厨娘想了想，回答道：“奴婢打小进宫，认的干娘是典栉司的老嬷嬷。奴婢的干娘擅调制供贵人用的香膏玉脂药汤，奴婢不才，也略略学得一二。廿三身上虽则伤痕累累，可底子却是极好的，必是在年幼时呵护甚佳，顶尖的珍贵药膏才能养出来。若是以后好生调养着，五六年后，伤痕褪尽，必定又能恢复白玉一般的细皮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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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