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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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寺后院。
紧靠着隐卫头顶的院子旁,简陋的篱笆小院,围着茅草小屋,圈住几匹老马,这里就是姚广孝平日下了朝之后的苦修之所。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迎来了新的客人。
大明朝的皇太子朱高炽,穿着灰黑的粗布麻服,脚上也套着草鞋,身体太过臃肿,把衣服鞋子都撑的圆不隆咚紧绷绷的球一样。
如今正跟在一匹大黑马的后面,绕着茅草小屋,慢悠悠的散步,走了两刻钟时间,浑身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气息也粗重起来,他才停下来,掏出麻布手巾,一边擦拭着额脸上的汗珠,一边推开凑到面前龇牙咧嘴像是嘲笑的大黑马头。
休息了片刻,身上汗意消退,朱高炽不禁叹气,这些年夙兴夜寐惯了,忽然没有事情做,整天只在这小院子中散步,实在闲的发慌。
朝中没什么大事吧?
却说,自从出了玉漱宫地下的冰室,朱高炽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茅草屋中,身边还放着一道圣旨,里面的字只有几个,却让这位太子殿下嘴角苦笑不已,心中暖意升腾。
“养病,钦此。”
钦此二字,是皇帝对臣子的命令,可前面的养病,是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大明永乐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父皇朱棣做了十一年的皇帝,作为儿子的朱高炽,也当了十一年的监国太子。
监国即是掌国,除了军事大权被朱棣牢牢掌控在手中,其他的人口税收、科举考试、官员甄选等等,大小权力全部都是监国的人掌控。
可以说,永乐朝能有如今的繁华景象,全部归功在这个大胖子身上,至于他那个皇帝父亲,也是靠着儿子积攒下来的家底,才能放肆的纵横疆场。
纵观史书,不管是秦汉魏晋还是隋唐宋元,寻常的太子若想监国,不等到龙椅上那位垂垂老朽那是妄想,永乐朝算是开了先例,皇上甩手放权,只顾刀兵之事,其他的事情全部扔给了大胖儿子。
其实,做儿子的心中清楚,父皇只所以安心放权,大体来说,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父亲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此身功名出于军营,这帝王宝座,也是靠着刀剑抢来的,他只相信手中的刀。
只要手中握着兵权,这天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只小猴子,逃不出这尊如来佛的五指山。
至于剩下的那个原因,和刀兵也脱不开关系,常年的军旅生涯,习惯直来直往用手中的刀剑讲道理,父皇看不上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文臣腐儒,懒得和他们掰扯。
所以,才把自己这个大儿子拎出来,帮他打打下手。
最初,朱高炽也坚信,父皇是想要历练自己,为大明的将来做准备,可这些年经历了无数次的刺杀,背后之人是谁朱高炽一清二楚。
可父皇对那人从来没有半分训斥,对自己也没有些许安慰,即使宽和仁爱如他,心中也难免生出抱怨,最终都化作一句哀叹。
生在皇家,万般不由身。
“吱呀~”
篱笆小院木门轻响,打断了朱高炽的缥缈神思。
鐡凝眉一身云白衣衫,头发简单的挽起,手拎褐色的麻布小包,不急不躁,缓步走向朱高炽。
铁家大女儿行事向来不急不躁,大事临身,也是面如止水,行止如常,被永乐皇帝称赞有大将城府,所以和大将城府相比,从她身后窜出来的那道青色身影,就显得毛躁轻浮了。
“孩儿拜见父王!”
本朝皇太孙朱瞻基,十二三岁,半大的孩子,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父亲,今天好不容易求得皇爷爷朱棣恩典,可以到鸡鸣寺中探望父亲,再也绷不住平常装出来的大明太孙气势,飞奔到茅屋门口的朱高炽身旁,幸好还记得一丝皇家礼结,没有扑上去,强忍着眼中泪花,恭敬下拜。
许久没有见到儿子,朱高炽也大为欢喜,笑成了弥勒佛,弯腰扶起他,满脸欣慰,
“好,又长高了,瞻基,最近功课可有认真去写?”
大凡天下父母,皆是如此,见到孩子疼爱的同时总不会忘记提点两句要好好学习。
朱瞻基显然是个聪慧认真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习惯了父亲教诲,擦了把眼角泪珠,笑着答到,
“父王,最近太师教到了《大学》明德,君子六艺也教到了射箭,孩儿正在努力修习。”
看来太子太师姚广孝,是朱瞻基的文学老师和武学博士,朱高炽也是在姚广孝教导下长大,对此人尊敬有加,拍拍他的额头勉励到,
“姚师的弟子,这全天下都没有几人,一定要好好修习。”
眼看父子相携温馨无比,这个时候才走到他们身前的鐡凝眉对着当朝太子轻轻点头,
“该施针了。”
说罢,轻轻招手,那匹大黑马是铁凌霜的坐骑,罕见的和主人的姐姐也有缘分,龇起大板牙呼呼的小跑过来,对着鐡凝眉一阵摇头摆尾,最后侧过身趴在地上,拿这大屁股对着三人。
皇太孙朱瞻基呆呆的看着鐡凝眉把手中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软木盒子,翻开木盒,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不下百根银针,大多数纤细如牛毛,不过也有几根远比寻常银针粗壮。
“皇太孙,你可以出去了。”
将大黑马当成了小桌子,把手中木盒放在马臀上,鐡凝眉捻起最粗的那枚银针,出声赶走朱瞻基。
看着那枚银针迎着日头闪烁着锋锐光芒,朱瞻基心中惴惴,他知道面前这个长得异常美丽的女人,和朱家有着血海深仇,可也从皇爷爷那里得知,现在父王就是在鸡鸣寺中,接受他的医治。
小小的孩童,虽然聪慧,但依然不清楚,为什么皇爷爷会同意,为什么父王脸上也丝毫不见担心,反而对着自己挥手,
“见到就行了,快回去吧,和你娘说一声,让她别担心,过一段时间我就回宫。”
不情愿的和父王告别,三步一回头的离开小院,朱瞻基看着那个女人嘴角泛着一丝嘲笑盯着篱笆外的自己,再也呆不下去,转身飞奔向皇宫。
不行!一定要找皇爷爷问清楚,难道他是故意的,他不怕父王被别人杀死吗?
“呵呵~”
眼看儿子的身影匆忙的消失在小道尽头,皇太子朱高炽轻轻一笑,
“铁姑娘,又要麻烦你了。”
“没有麻烦,只是交易,永乐皇帝答应了条件,那我自然会全力出手。”
面无表情的说着,伸手在朱高炽身上轻点,本朝太子不受控制的盘坐在草地上,浑身放松。
应该是和妹妹学来的恶趣味,看着圆圆的大脸正对着马屁股,鐡凝眉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粗大的银针顺手刺在了他的脚底的涌泉穴上,一左一右,各定了一根。
开始了诊治,鐡凝眉也静下心来,盯着他脚底的两根银针,过了片刻,依然没见鲜血渗出,不禁摇摇头,
“涌泉,是人精气的起源,寻常人即使精力枯竭,也会在此存有半分,只要微微刺破一点,即血流不止,已经用太阴针医治了三次,还是没有鲜血渗出,看来情况远比我想的要严重,太子殿下,你如今的身体,只有半年时间。”
十年的殚精竭虑,心血枯竭,总以为自己身体底子还行,怎么说也能苟延残喘十几年,坚持着爬上皇位,再把皇位传给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届时天下太平,儿子皇位稳妥,就算双腿一蹬驾鹤西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来,只剩半年了。
从青年起就把脑袋拴在腰上,跟着父王造反,监国十年刺杀不断,政事也如同乱麻,即使是这些年屡遭大事,可千古艰难唯有一死。
死到临头,朱高炽面色也禁不住的灰败起来。
父皇还精力充足,二弟汉王朱高煦也是龙精虎猛,自已要是这么一蹬腿,那以二弟跋扈阴狠的性格,在黄泉之下不需等太久,就能见到老婆孩子了。
“阳气早已枯竭,太阴针也勾不起心火,如此,只能用借阳针了。”
话说一半吓死人,朱高炽正心如死灰,忽然听到还有法可解,不禁瞪大眼睛,盯着鐡凝眉,想知道切实的答案。
鐡凝眉却没有去看他,拔出那两根银针,又从针盒内取出三根最细的,举到头顶,银针轻轻颤抖,渐渐的传出细微的琴声,声音单调却激昂,不过片刻,就如同擂鼓般,在朱高炽头顶震天炸响,激荡的他须发飘扬浑身发麻。
周边的气息疯狂涌动,冲入那三根银针,亮色的银针颜色越来越红,逐渐散发着炽热明亮的光芒。
身具风水双行,和手中银针上的热气属性相冲,鐡凝眉捻着银针的指尖吱吱作响,不时扬起焦黑气息。
眼看银针承受不住热力,融化在即,她指尖如电,刹那间,银针没入朱高炽头顶天灵,胸口檀中,下腹丹田。
出针收手如行云流水,鐡凝眉随即又捻出三根银针,同样的举高至顶,琴声响动。
温润的热气熏蒸,朱高炽脑袋混沉,如坠入雾中,眼皮越来越重,坚持不住,最终垂了下来。
... ...
大明皇城文渊阁,高四十尺。
顶楼之上,黑衣僧人姚广孝和朱棣站在窗边,两个都盯着不远处鸡鸣寺的后院。
朱棣手持远望镜,此物是郑和从极西之地带回来的,以此物为媒,即使相隔千米,也能看清毛发,皇帝身为珍重。
此刻,他紧紧攥着镜筒,手掌微微颤抖,边看边骂,
“有这样的医术吗?那么长的银针,直接就扎进我儿子体内?全部都扎进去了,这不是杀人吗?他妈的,就知道这群叛臣贼子心有不甘。”
大喊着扔掉远望镜,转身就向楼下奔去。
噔噔蹬的才走了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拖拽回来。
正对着他的是一双蔑视护眼,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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